修鞋师傅
菜市场不远处,几个五颜六色的大伞排成一行,伞下坐着修鞋师傅们。春夏秋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坐在一大堆修鞋材料中间的他们,膝上铺着一方蓝布,钉的钉,粘的粘,动作娴熟,神情自如。摊前为顾客准备的长凳子、小马扎常常不够用。他们忙得不亦乐乎,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客们聊着天,从手中的鞋子一直侃到经济危机,从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侃到国家新一届领导人,从茶余饭后的身边故事讲出一大堆人生哲理。
他们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手艺好是出了名的,为人也很和气,同样出名的还有他们低廉的收费,比起有店面的修鞋店,他们要价真的不高,“一个月下来,能挣一两千吧。”满足的笑容挂在他们的脸上。
我每次去菜市场买菜,都要从他们面前进进出出,偶尔也捎带着磨坏了的鞋子放到他们那儿修,也不固定哪位师傅,看谁手头不忙就放到谁那儿,不是太难修的,等买好菜直接拿鞋就行了。如果是粘一下或钉几针的,他们从来不收钱。
有一天走路总感觉脚下不适,脱下鞋子才发现是鞋的后跟磨掉了半块。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菜市场边的修鞋摊。刚站到摊前,修鞋师傅就招呼我坐下,等我把鞋子脱下来,他揣量了一下,弯下身子,用手使劲往前搬了一下他的腿,在用木板订的盒子里翻找了一会,又在我的鞋根上比了一下,三下两下就把鞋掌订上了。他把鞋钉好之后,用袖子擦擦鞋上他留下的脏手印,笑着递给我,又把他的腿挪了挪。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的一条腿有残疾,当他搬弄他的腿时,肥肥的腿管里,好像是钢管若隐若现,原来他戴着假肢。之前也没少在他这儿修鞋,但从来没注意到,他平时特别健谈,尤其爱聊篮球。他长得脸宽体硕,真有些篮球队员的影子。我猜想他年轻时是不是特别喜欢打篮球。是什么让他残疾了呢?他没有就此消沉,而是干起了靠手艺吃饭的营生。虽然修鞋不是个体面的职业,每天与臭鞋为伍,和形形色色的顾客打交道,但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自怨自艾,他总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
后来搬了家,一到修鞋的时候,总会想起菜市场门口的那些师傅,偶尔也会拎着积攒的数双鞋子去那儿修。因为喜欢穿高根鞋,鞋掌得经常更换,老是跑远路去修鞋,时间长了嫌麻烦,渐渐成了家门口修鞋铺的常客。这个修鞋师傅不是那么健谈,但活做的很细。他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走路都得用双拐。有时没生意时,经常看到他在修鞋机旁辅导他儿子学习。孩子有七八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写起作业来神情专注。一聊起自己的儿子,他就眉飞色舞的,把先前略显自卑、拘谨的神情一扫而光。
“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有一天我又去修鞋,他埋头干活时好像无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也没搭话。他又说,“你看来我这儿修鞋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这才意识到他的生意确实有些冷清。他一手执锥子,一手拉索线,深深地锥一针,又使劲拉出一段线,一不小心,被锥子捅破手指头,血涌了出来。他不经意地在他的黑围裙上擦了擦。“我的一些老顾客都搬公司去了,这儿客源太少了,你说我以后在新城那边开个修鞋店,能行不?”还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我要出去进修进修,再进些修鞋的设备……”
我也被他的畅想感染着,他说的是他的职业规划,我却感受到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心中的梦想让身体里焕发出无穷的力量,身材瘦小的他忽然间高大了许多,“身残志坚”用在他身上再妥贴不过了。这次聊天之后,每次再经过他的修鞋铺,总会留下我充满敬意的目光。
每当面对这些修鞋师傅时,我总会想起《平凡的世界》里润叶的丈夫,我想修鞋是他走出颓废迈向新生的标志。其实不少修鞋师傅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疾,他们没有因为身体的原因,等着吃救济或是成为家庭的累赘,而是自力更生,在烈日或寒风中守着坚守着自己,或许他们就靠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或许更多的是证明自身的价值。他们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胶水的印记、皮子的磨痕、鞋子上的污垢,渍满了他们的双手,手上伤痕累累,一双手比锉刀还粗糙。以前碰到身有残疾的人,常用了怜悯的眼神去看待他们,可这些身有残疾的修鞋师傅却让我的怜悯无处可施——他们活得实在比我还要豁达与从容。
每当修鞋时,总会留心是否能从他们的言语神情中找出点儿痛苦和不平来,可每次都被他们的踏实和快乐所感染。谁都有黯然伤神、独自舔拭伤口的时候,但他们展现在人面前的总是一幅笑脸,这或许是一种职业操守,更多的是面对生活的心态。能用手中的活计将烦恼驱除,能用快乐将痛苦消融,并把自己的笑容辐射到周围的人群中,无意间传递着笃定的人生态度,他们难道不比我们更明白生活的真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