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故乡

安徽省定远县严桥学校 张程希

蛰居县城，上班一族。在冬天，每日面对的是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街道和灰色的脸。茫然其中，我也是灰头土脸的，欲挣而不得脱。

今年，元旦放假的第二天，大清早，睡眼朦胧中，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你们有一个多月没回老家了，我们在家想得慌……”放下电话，脑海里，那个名叫瓦屋张的村庄由模糊到清晰地呈现了出来。从我记事开始，村里好像并没有一间房子是瓦屋，都是一些需要低着头才能进出的茅草房。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农村的贫穷是普遍的，但是，无论走多远，我却始终眷恋着她，因为她承载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生命中黄金般的岁月……

八点半，我携妻子与女儿，驱车，沿着合蚌路一直向南，到张桥镇以后再向东，大约半小时，三十公里的路程。晴天，迎着太阳，我的车飞驰。近处，沿路的行道树早已抖落了身上的叶子进入冬眠；远处，淡淡的冬雾在麦田里飘荡。

近几年，新农村建设，许多村庄都往道路两边集中。我家的房子已经从村庄的中间，搬迁到村级公路边，翻盖成两层半、有院子和厨房的小别墅。我家老式的草房子已经定格为我的记忆。

还没有来到我家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厨房的烟囱在袅袅地冒烟，这使我回想起家里草锅上冒的热气香味，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我们农村的草锅一般是两口锅支在一起，一大一小，大锅煮饭，小锅炒菜。父母迎了出来，他们都已年逾花甲，虽然没有腰弯背驼、老态龙钟，但是也满脸的岁月印痕、满鬓的霜雪了。我把妻子为父亲泡制的枸杞子酒拎下车来，递给父亲。然后，拉着母亲的一只手，问：“妈，烧什么呢？”母亲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拉着我的女儿说：“小锅里在炖老母鸡，刚才在大锅里摊豆饼，你们城里的豆饼太难吃，哪有我们自家摊的好，你爸特地让我做一些，叫你们回来尝尝，再带点回去……”哦，记忆中，在我小的时候，母亲亲手做的豆饼是我们家每个冬天的美味佳肴啊！那是用自家田里收获的豇豆和小麦，分别加工成面粉，按照3：1的比例混合。然后，加入水，搅拌成均匀的稀浆，在自家的大锅上摊成薄饼。听母亲说，摊饼的时候，灶下的烧火也很有讲究，只能用干稻草来烧，不能心急，火大了饼，就会糊的；火小了，饼就会粘连到一起。摊好的薄饼出锅以后，再放到砧板上切成长短适中的条状，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成汤来吃，还可以拿到阳光下晒干，贮藏起来，为整个冬天准备。小时候，我们农村人，对豆饼的喜爱就像北京人对大白菜的喜爱，真正的物美价廉，家家都会准备很多。

走进干净的院子，看到两条板凳上面放着一个柳条大匾，里面已经有许多切好的豆饼在晾晒了。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把，软软的，温温的。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一盆长得绿油油的大麦芽苗，父亲说：“我把它端出来，让它晒晒太阳，会长得更好一些，后园的地窖里窖了许多芋头，准备做麦芽糖，下一次你们回来就有的吃了……”

从城里带了几株冬青树苗，挥锹挖土植了下去。我喜欢栽花种草，院子里的空地几乎都让我栽满了。有三角枫、金雀、石榴、银杏、月季……特别是那几株月季已经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一年四季，院子里总有花落花开，算是给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的我找个替代。我虽没有最终成为田野上的一名耕耘者，但我的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很深很厚的农村情结，一种淡淡的挂念时时伴着我，在心底默默流动、沉淀。每一念及，心中便会油然而涌起“归去来兮，田园将芜”的无边感慨。

午饭，吃着母亲亲手炒制的豆饼，喝着老母鸡汤，真有齿颊生香的感觉，温馨的记忆再一次袭上心头。因为开车，我不能饮酒，但是陪父母聊天，看着父亲一人小酌枸杞子酒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享受。

冬天的农村没有农事，整个村子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响动。在这样的时光里徜徉，心中感觉到一点诗意的彷徨。午后的阳光，白花花的，从天空散布下来，鲜明而安详，给人几丝温暖。环绕村庄，我默默地在田野独步，田埂北面的积雪还没有融尽。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美的，此时，我的眼前突兀现出了深没膝盖的雪景，儿时的伙伴们正在撵一只野兔，每个人都用稻草把裤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雪地里喊叫着，追逐着，翻滚着……

儿时的回忆，有很多与冬天有关：茅草覆盖的房屋檐下，经常挂满的是长长的冰锥，阳光下，晶莹透亮，闪着的光圈会晃乱你的眼睛；冒着热气的水井边，天睛的日子，大姑娘小媳妇会穿着鲜红的棉袄，聊着天洗衣服，两个人一人拉着被单的一头在用力地拧水；爷爷养牛的草棚，散发出稻草的清香，还有他藏在床头那夹着青红丝的诱人的麻饼；夜晚，二叔还会带我们弟兄几个去打麻雀，打着手电筒，我们会及时捡起打落下来的麻雀，默默地跟着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上高中了，在老家的时间就渐渐少了，二十余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其间所有关于成长的情节都可以省略，只有和故乡有关的记忆却怎么也抹不去。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村庄也会和我一样衰老，或许会消逝。但在这片土地上和劳动有关的故事，却会留在这深深的土地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我想我并没有远去，我只是回到了这里——故乡——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希望儿时那春天多情的雨、夏日绚烂的花，还有那秋天飘香的果实、冬天雪地的野兔……都会一起陪我回来，回到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

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我家的院子里，村庄的房顶上，还有村边大路两旁的行道树上，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有两三家的烟囱已冒出了袅袅的炊烟，远处的池塘边，有人牵着牛在饮水。田野里，轻轻的雾气在飘荡。我接过带着母亲手温的装着豆饼的袋子，作别了相互依偎着为我们送行的父母，满载着他们的叮咛，作别了故乡……

（ 2013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