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去扫墓
前些日子,村里连续去世了几个人,我在外听说后,好不心伤。我爱的人一天天长大,而我从小就一直爱我的人,却一个个离去,而他们没来及与常期在外的我打声招呼就匆匆去了九泉。这些日子,他们不时闯入我的梦境,原来他们在那个世界还默默地关注着我的一切,护佑着我活着的生命,让我心碎,让我遗憾。
清明节,我来扫墓,表达我的缅怀和追念之情。远远望去,那一座座坟墓,犹如一张张明信片,上边刻着他们的经历和晚辈对他们的尊崇。人们思念随风远逝的生命,怀想爱与被爱的往事。
这一片墓地是村里的公墓。原先逝者的尸骨分别埋在各家的老坟地,后来才开辟了这片新的墓地。为了死后的团圆,把在老坟地的尸骨也迁来与伴侣“并骨”,还让千里之外的遗骨魂归故里。
这是一片普通的墓地,比不上皇家的陵园和坟场。这里没有彪炳青史的人物,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只是埋葬着普通人的尸骨,这里往事并不如烟。对于逝者来说,死亡就是回家,回到他的来路,回到他的前世,回到祖先和父母长眠的地方。
在这里埋葬着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母和别的长辈。人出自于黄土,又归于黄土,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尽寿而终,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这些长辈们正赶上饥荒的年代,在那艰辛难熬的岁月,活像一头牛,吃力跋涉,绳索拉断了,背压弯了,到头来,他们也该歇歇了,他们在这里寿终正寝,是超脱的。对于我们晚辈来说,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永恒的怀念。
然而,除此之外,在这坟墓里还埋葬着非正常死亡的冤屈灵魂。
我小时候有个同伴,他的母亲因饥饿丧命,撇下他这个不满一岁的孤儿,他“哇哇”直哭,还趴在母亲怀里吃奶,他哪里知道,母亲已永远离他而走了,旁边的人都流下难过的泪水,忙从母亲身上抱起他。由于生活艰苦,他只好打了一辈子“光棍”,年纪大了,没人照管。一个冬天的夜里,睡梦中,他身上的被子被搭在火炉口,他裹着被子活活被烧焦,还是邻居闻到烟味才知道的。
还有个邻居得了重病,子女四处为其求医求药,但病情仍不见好转,他疑虑地看到孩子给他买回他服的药,才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他怕给子女再添麻烦,绝望地一头扎在水缸里而死,家里人痛哭不止。
村里还有个刚二十多岁的青年,开始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家里人领着他一连去了好几家医院,但病情愈加严重,最后在一家医院检查时,家里人已经知道他得的是不治之症,但一直瞒着他,还继续为他治疗。随着病情逐渐加重,他不断询问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最后只得告诉他实情,他听到后立即绝望,头稍向一边摆了一下,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呱呱坠地,快快乐乐成长,慢慢变老,到悄悄死亡,这便是人生轨迹。阴阳相隔,生死两界。人死如灯灭,但逝者留给生者的伤痛和怀念却不是短时间就可以泯灭的,它永远像青草一样在内心深处萌生着、蔓延着。生者和逝者的心灵可以打通,虽无力补天,但有心入地。历史上生死离别的故事演译了阴阳两界活人和死人的融合和际遇。
生者对逝者的敬重和怀念,有各种形式。每当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挂起“主子”,点上一柱香,到坟上领逝者回家过年。“主子”前摆上供品,如花糕、炸果、酒枣等。大年初一,起“五更”挨家串户向长辈磕头,但不论到哪家,必先向 “主子”上祖先和老爷爷奶奶磕头。大年初三,把“主子”卷起,点一柱香,送逝者回到墓地。
除过年之外,祭祖是晚辈对去世长辈的追念活动。有的地方一些祭品店不断推出新的祭祀产品,小到各种大额幂币和金缕玉衣,大到香车宝马,乃至风格各异的豪华别墅,应有尽有。也有的地方,金童玉女成了陪祭品,让谢世的祖宗过上金玉满堂的日子。然而,这种隆重壮观的祭祀在这里并不存在,有的只是俭朴而意重的方式。
清明节,这是一个怀念的季节,芸芸众生的心灵,柔软而多情。这是生者向逝者寄托哀思,流露真情的日子。轻轻抹去墓碑上的浮尘,献上一束淡雅的小花,陪在逝去的亲人身旁,默默祈福,追思往事,倾吐心声,表达生者的思绪和愿望。追思感恩,是清明节生者不变的深情。于是,对逝者的眷恋与追思,对生命的热爱与欣赏,构成了阴阳两个世界的融合和交流,从而达到心灵的净化,生命的感悟和情感的升华。
古诗云: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墓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候家。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墓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这是摆脱惆怅的欢快诗句。如生者对逝者过度的伤悲、痛惜和追思而不能自拔,会在生者心灵植入绝伤的因子,这并不是逝者的心愿,他们盼望生者珍惜活着的生命,延续他们的事业。生者对逝者应低而不沉,沉而不悲,悲而不哭,哭而不伤。
在非洲有块墓地,所有的墓碑上都是普通人历经一生的体会。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叫做“快乐墓地”。很多人甚至驱车几百公里到“快乐墓地”转一转,换一换心情,聆听一下死者的教诲。
有一块墓碑上有这样的话:我活了近百岁,长寿的秘诀就是心胸开阔。其实,人越活越久,越懂得干什么都不会那么顺利。像我这样吧,你活得一定比我更长久。
还有的写着:行善吧,真诚地去帮助别人。你会由此得到快乐和温暖,你会有来自内心的愉快感。这样的活着真好,这是一种美丽。你的人生,一定会因此而变得美丽起来。
清明是一片人声鼎沸的世界,也是一片肃然起敬的时光。我放轻自己的脚步,生怕扰乱他们的长眠;我不敢大声言语,生怕打断他们的沉思。我在清明之中,对人生喟然感慨;在清明之中,让心神清洗如镜;在清明之中,让情怀明白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