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

赵老汉站在村子最高的山顶上，俯瞰周围的大山，尽是一眼的荒凉，脚下的山荒草凄凄，虽然退耕还林，可树还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树，依旧那么高，这几年栽的树，不是干着死掉，就是被鼹鼠吃掉，即使活的，也寥寥无几，无精打采的证明这是退耕还林的业绩。

在这穷山沟里，他们赵家已经过了四百多年，四百年的风风雨雨，四百年的酸甜苦辣让这儿的人都尝够了，在近二十年有本事的都搬家了，没本事的还守着这干山枯岭，特别是这十几年的干旱，吃水都成了问题，别说过好日子了，去年省上开始搬迁，要迁到黄河流域，这是离开这鬼地方的绝好机会，因此人人都想去。第一批已经搬走了，第二批报名又开始了，可这让谁不去呢？

赵老汉抬眼望着远处，远处的山更荒凉了，竟连几根荒草也没有，灰黄的山被雨水吹得沟壑纵横，像百年老人的额头，失去了生机。更远处就是迷蒙一片，像他的心一样迷蒙，不知道脚下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今天开会的话怎么向儿子和老婆张口说，哎，做人难哪。

今天村里开党员会议，会上讨论了第二批搬迁的人选名单，村长说党员要带头，开会的党员都没有表态，会议僵持了十几分钟，气氛异常地紧张，赵老汉似乎听到每一个人的心在砰砰地直跳，最后赵老汉举手表态，我家下一次搬，会议的气氛依旧紧张，再也没有人表态了，僵持了约有半个小时，会议就在没有结果中散了。赵老汉走在路上，他本想再动员几个党员，可没有一个和他走在一块，怕他向自己动员，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地，赵老汉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自己在会上已表了态，就要说到做到，否则这几十年老党员的面子往哪儿搁？可回家向家里人怎么交代呢？他临走时，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少说话，别表态，可自己还是表了态，他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地来到山顶上。

老赵今年已经75岁的人了，十七岁上高中，县银行缺人手，就在县高中挑了一些学习好的学生到银行工作，自此他心里非常感谢国家给他的这一碗饭，他只有拼命的工作，来报答国家的恩情，由于工作积极认真，待人和善，得到领导的赏识，也得到同事的好评，自然每年的优秀先进是他的，这个行里的人都心服口服。那时候的人，没有现在的人歪思想多，谁工作好，就推选谁当行长，老赵自然就被推选为行长，可他死活不当，说自己没有本事，没有学过管理知识，后来人行把文件都发了，可他就是不当，最后他让给了别人，他工作的拼劲更大了，特别是年底结账，许多年轻人打算盘时就打错了，他就要亲自打一遍，才能结账。渐渐地行里年轻人多了，都不愿到乡下去工作，为此都花钱走后门，老赵主动提出要到乡下去工作，可以说，乡下二十三个营业所他都坐到了，最后落在老家所在的营业所。

八十年代，大儿子长大了，老婆让他给行长说一声，放到行里工作，老赵不同意，说就把帐算错了，那可关系到国家的经济问题，乡下的人啥不知道，老婆就再没有说什么。有一次，县银行的领导来看望他，主动提出要给他解决一个儿子，他推辞了，说儿子没有文化，干不了那事，行长被他的精神感动了，那就让他烧锅炉行吧，老赵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更是危险活，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为这事，老婆和大儿子在心里给老赵狠狠狠地记了一笔，可老赵并不在乎，宁可亏了孩子，也不能亏国家，他心里倒觉得踏实了许多。其实他那里知道，银行已不是过去他在的时候的银行了，顶替之风盛行，正行长家的四个儿子三个媳妇都在银行系统，副行长家的小女儿只上了二年级，和老赵在同一个营业所工作。他就是认个死理，别人怎么亏国家的，他无权干涉，可他绝不能干那事。

九十年代初，二儿子初三毕业了，银行的领导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把二儿子送到城里安排工作，可老赵还是不同意，二儿子没有办法，就叫了他的班主任去说情，无论班主任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第二天银行的车来到他家的山顶上，接二儿子去上班，老赵硬是把二儿子拉住不让去，行长说你怕干不了工作，我们准备把几年招的新人送出去培训两年，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老赵以为是行长的好心在骗他，还是不让去，二儿子挣脱老赵的胳膊跑了，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也只和他妈通话，和老赵没有说过一句话。事后，老赵心里觉得有点亏儿子，也曾偷偷地抹过几次泪水。

，他坐在山顶上，想了自己的过去，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他欣慰的笑了。又想到现在，他就是弄不明白那些贪官的，就像那些贪官弄不明白他一样，官当得那么大，每月有工资，有住处，有老婆孩子，为啥要贪污那么多的钱，一贪就是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那是他在银行时一个银行的全部资产，还有那么多的女人，真不知道这些贪官是怎么入上党的，又是怎么向党旗宣誓的，他恨那些人。

现在又是考验他的时候了，如果这次不表态，或者自己死了，也许会有大儿子的名额，大儿子搬出这个鬼地方，生活肯定会好的，即使再没有本事，在外面打工总比这里方便吧，孙子寻女人也容易点。可现在自己没有死，而且还是一个老党员，坚持了几十年的党性，保持了几十年党的原则，怎么能轻易丢弃呢？过去两个儿子的工作能放弃，现在一个搬迁就放不弃了，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或者是失去了什么？人格、党性、原则？他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头，在关键时候决不能迷失方向，要坚强起来，更要坚定起来，说着，他站起来，叹了一口长气，哎，做一个好人难啊，做一个好党员更难。谁让我是一个党员呢，即使党员，要当就要当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他鼓足了勇气，摇摇摆摆的往回走，做好了宁可让家里人骂的准备，可绝不能叫老百姓戳脊梁骨。

夕阳西下，鲜艳的霞光洒满山梁，也洒在他的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身，闪着耀眼的光芒。文/nxldqj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