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接到久未重逢的老同学电话,决定相约同城的同学聚聚,因为我出行不便的原因,大家决定来我这儿。好多同学都是我二十年未曾谋面的,相见后还是那样亲切,无拘无束,言谈中提起了我的当年……
我刚上中学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为困窘的时代。
从踏进校门的那天起,母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医院度过,重大压力之下,我没有心思学习。当看到一部分同学辍学出外打工时,我也想着能到外面的世界去打工挣钱,挽救母亲。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时,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家还没到供不起我上学的地步,母亲的病不是我挣钱能挽救得了的……
从此我便不再提起不想上学。
那个年代是从背着干粮,带着一个洋瓷碗和洋瓷缸开始的。如果谁能带着新的洋瓷碗和洋瓷缸从周一到周末一日三餐的开水泡馍,有调味品加一点咸菜,(这调味品主要是盐和油泼辣椒),那是很奢侈的,且家庭条件好的,是让同学羡慕嫉妒的。
而那时的我,渐渐懂事,不愿张嘴向父亲提钱的事。开学时带了家里吃饭用的洋瓷碗,洋瓷缸是哥哥上高中用过的,有十年历史了,瓷磕的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面孔了,只能隐约看到一片红色花瓣的图案,盖早不只去向了。缸盖对于吃饭的温度起着重要作用,如果没有缸盖,水只有略低的保温效果,而且上面会飘浮着一层灰尘。学校几百名学生,灶房的师傅只烧两大锅水,放学如果去晚了,热水也没了,只能啃干粮。能吃上热乎乎的一碗泡馍,放点调料和一口咸菜,是再美味不过了,好比现在的羊肉泡馍更有味。
尽管母亲身体不好,可要强的她硬托着沉重的脚步每周非要把蒸好的馍,切两半用油再简单烤一次,母亲说这样便能补充一点营养给我。我是很少带烙的锅盔馍,看到带锅盔馍的同学,五香的又白又酥,甚是羡慕!锅盔馍耗时很大,也很麻烦。母亲能给我做熟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再没更高的奢求。
星期天回家时,拿出兜里揣了一星期的二元零花钱在街道买点蔬菜回家,希望改善一下母亲的生活。从学校到家里有十五里路程,我和好友箐每人骑一辆大二八自行车(曾经挑战过十五分钟到家),车子不像别的同学保养的闪闪发光带有七八成新,而我俩的车子只有两个轮子,其他的部件坏的坏,掉的掉,完整的就是有点刹车,遇到下坡时要竭尽全力地紧握刹把,稍有松懈就会控制不住,并且下坡后就会出现掉链子……我俩都不愿意连累家人,挑家里最破的车子用,也从没因为女孩子的爱慕虚荣为了车子而和家里闹矛盾。有时候车子坏了或者下雪,就扔到离学校不远的箐的亲戚家,一起步行回家,在苍茫的原野上,一路聊天高歌……
冬季的时候,宿舍很冷,我的洋瓷缸似乎也经不住冷冻的袭击,接水后慢慢地嘀嗒起来,缸底破了针眼大的洞,宿舍已经不住人了,洋瓷缸接好水放在木床板的一角开始嘀嗒,等吃完馍,已经嘀嗒的差不多了剩一半了。那时所有女生估计只有我一个人带着这样的洋瓷缸,可我从没因为这样的窘境让自己自卑,甚至觉得丢人。一直很乐观地认为,做学生应该是这样的。
随着气候逐渐变冷,学校开始给住校学生熬玉米榛,在寒冷的冬天,每天早晨能喝热乎乎的一碗玉米榛,那是再暖和不过的。学生从家里带些玉米榛交给学校,多少斤玉米榛就给多少斤饭票,二两正好一碗,女生一般一顿就二两饭票,男生估计需要四两,一个冬天最多需要二十斤玉米榛,每一位住校同学都带着玉米榛去领饭票。
而我……
没有玉米榛,当然也没有饭票,母亲冬天基本上就住院了,星期天回家嫂子或者去相距不远的姨妈家能给我带够一星期的馍已经很知足了,怎么会好意思张嘴要玉米榛子?看到别的同学喝着玉米榛子,心里也曾难过过,但转眼一想,我已经很不错了,只求学习成绩不好,就有理由辍学外出打工。从此,就渐渐地放弃了英语,听不懂了,也不去听,彻底不去学了,考试也不看题。基本上都是选择题,只填一个字母,不到五分钟就写完了看不明白的卷子,或者关系好的同学扔纸条过来,和同学平时关系的好坏全表现在考试时的传纸条,就这样每一次的考试都这样作弊混过。
宿舍的阴暗冷冻,同学们在宿舍吃饭的人数逐渐减少,慢慢地向教室转移,教室比较暖和。男同学有一部分在教室吃饭,冬天住校的不多,附近村子的放学都骑车回家吃了,还有亲戚离学校不远的,都奔亲戚家了,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同学在校吃饭。我们几个女同学也去教室吃饭,别人都喝着榛子……我洋瓷缸的水只能放在凳子上,放书桌上会漏到桌兜里,任凭嘀嗒在地上,我无所顾忌赶想快吃完,突然邢小斌走过来:
"你怎么没玉米榛?"
"我没有交。"
"我这儿有票,你赶快去打!一会就没了。"
"我不要,有开水就行了。"
"拿着,赶快去打饭!"邢小斌在我课桌上扔了用皮筋带扎着的一沓饭票,有十张多,并带有命令的口气说。
我拿着饭票,低着头走出了教室,第一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当我端着热乎乎的玉米榛回到教室,邢小斌也从教室外面急匆匆地回来了。
"给,接着!"隔着一个桌子邢小斌给我扔过来一袋"四川泡椒",也给同村的另一个男同学扔过去一袋,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小尖椒味……
邢小斌是我们一个村的,村上几乎都一个姓,杂姓只有几户。分到我们这个班的共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一个姓。邢小斌比起另外两个男生,对我俩女生是比较照顾多的。他个子高大,性格直爽,很讲义气,同学人缘也相对不错。并且我家和他家沾点亲戚,所以比较熟悉。
接下来我一个冬天在校的玉米榛饭票都是邢小斌送的。他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在我课桌上扔几张饭票:"给,小婕,我给你赢的榛子票!"没等我说声"谢谢",他已经坐自己的位置上。那会瘦小的我在前排坐,小斌高大的个子在后排坐。
就这样,到最后我的榛子票多的用不完了……邢小斌对我的帮助是镂骨铭心的……
这样我过了两个冬天,第二年的冬天过完年,我便不再去上学了……
几个月后,母亲离开了我。邢小斌及我们班的同学知道后,他们代表班主任老师及我们村的发小来给母亲吊唁,这是我有生以来最为感动的,仅仅和同学相处一年半,有的同学名字都没记全,大部分同学都来了,女同学几乎没有一个落下。
接着学校以我休学为由,在第二学年重新让我踏进了校园,只是我比邢小斌及我的同学低了一个年级。
这么多年我给同学和邢小斌没说过一声"谢谢",心里充满歉疚。借这次相聚,我终于鼓起勇气举起酒杯道出了二十多年未曾说出的"谢谢!"而这"谢谢"里包含的不仅是我难以言喻的感激,而更多的是在我困难之中给予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