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哥

丘哥

去年时近年关，在母亲的一再督促下，我从青岛回到了近十年不见的故乡。

渐近故乡时，冷风凄凄，雪花飘洒，不一会儿，车窗蒙上白白的一层，远处的层峦叠嶂银装素裹。天气愈加阴晦了。

隔着朦胧的车窗，我已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下了车，蓦然发现母亲站在泥泞的路旁微笑望着我，刹那间我的心头有些哽咽，呵呵冰冷的手，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瞬间母亲温热的双手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嗔怪道：“还这么犟，不是说多穿些么，家里不比青岛，冷着呢。快走吧，文强已等你好久了。”

见到文强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挺拔的身材，结实的臂膀，走起路来稳若泰山，再也找不到儿时宛若瘦猴的玩伴了。听人说文强现是飞行员，保养好的很。面对眼前魁梧的身躯，我的脑海不经意间掠过儿时的一幕。

二十多年前的冬天，积雪半尺多厚，冷风飕飕，直钻脖领。我沿着冰封的小河堤深脚浅脚向学校奔走。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男孩推搡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几下子竟然把他推到了冰封的河面上。高个子男孩心满意得，扬长而去。瘦小的男孩俯在积满冰雪的河面上，呜呜的哭，丝毫不敢动。我急忙赶过去，发现是文强。他告诉我欺负他的人是丘哥。

丘哥和我同龄，但长的人高马大，喜欢独来独往和捉弄人。他和我同班，坐在教室的一角，我们的教室只有他的座位旁边空着。平常班里的同学很少和他交往，尽量躲着他。课间他不喜欢热闹，独自一人趴在课桌上出神的时间居多，我也是偶尔招呼他，有时候竟也遭到白眼。一次我正准备坐到课桌旁的凳子上，没想到凳子被他抽空了，我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哈哈大笑。自此，我再也不愿搭理他。

第二年教室位置调整，丘哥仍独自一人占据着一张课桌。班里的每一位同学，几乎被他捉弄了遍。大家私下里称他促狭鬼，没有人愿意搭理他。那年冬天，小镇调来了一个新镇长，镇长的女儿随着父亲恰好转学到我们班。教室里已没有别的位置，班主任把她安排在丘哥的旁边。她的名字叫曲若，身穿花格子的上衣和牛仔裤，白杨一样挺拔，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喜爱笑和歌唱，和每个同学聊起来无拘无束。别人借她的东西如橡皮、小刀她从不追问。她经常从家里带些零食和大伙一块享用。没有多久，全班同学都喜欢和曲若交往。奇怪的是，自曲若来后，丘哥变得成熟稳重许多。即便有人和曲若攀谈占了他的位置，他也静静地等在一边。若在以前，是断不可能的，不出一会儿那个倒霉同学的领窝里面就塞满了橡皮屑、尘土之类狼藉的东西。

慢慢地，我们发现曲若对丘哥的影响很大。平日里以不交作业为荣的丘哥也渐渐地做起了作业，而且做得很认真。丘哥遇到难题蹙额的时候曲若总会微笑着帮助他。在这种情况下，丘哥听的很仔细，明白后也会挠挠头会心一笑，露出很羞涩的样子，完全找不到昔日趾高气扬的神情。

一次，教室外面下起沸沸扬扬的大雪。柳絮般翻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放学后，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撑开伞往家奔走。丘哥却不急不慢，故意把自己甩在后面。曲若微笑着示意丘哥一起走。她撑开天蓝色的伞，交到丘哥手里：“丘哥，忘记带伞了吧?一块撑着伞回家吧。”说完，拉着犹豫不决的丘哥走进飘舞的雪花中。这一幕恰好进入我的视线。

我迈着蹒跚的步子边走边想：两个人一把伞怎么能到家呢？怀着一种好奇，我尾随其后。到镇政府门口的时候，曲若悄悄地和丘哥说了些什么，便独自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

若干天过后，已过了三九天气，我沿着冰封小河的堤岸往学校走。远远地看到河边站满了人，走到近旁有人告诉我出事了。冰封的河面到处是飘落的浮冰和大大的冰窟窿。难道是有人落水了？正疑问间有人说：“我们到医院看看情况吧？”我尾随其后，一路上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冰封的河面上滑冰，不小心一个小孩跌进了冰窟窿，正当大家惊慌失措的时候，丘哥来了，冒着冰水的酷寒，二话不说，钻进了冰窟窿。他奋力把落入冰窟的孩子推上了岸，而他的脸已冻紫了，身体也冻僵了，再也没力气爬上岸来，多亏路过的大人把他救了。

我忐忑不安赶到医院的时候，丘哥已永远的离开了。留下的是洁白的墙壁和遮盖他身躯的被单。耳边充满着议论他一幕幕救人的话语和一声声叹息。同学们闻讯陆续赶来了，大家抱头痛哭。

外面大雪纷飞，到处一片洁白。我约文强一块出了门，来到丘哥的坟头。在雪色掩映下，几乎看不到多少痕迹。二十多年过去了，周围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我和文强重新修整了坟地，隆起坟头寄托我们的哀思。

望着白茫茫的大地和天空，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一切都在改变。丘哥变了，眼前的文强也变了，甚至我自己也变了。我实在不希望大家变得隔膜起来，我甚至有些暗自责怪自己。

天和地原本是遥不可及的，眼前这漫天飞舞洁白无瑕的雪，这雨的精灵，这些可爱的小天使，让天地动容了，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