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小记

雨，银灰色的蜘蛛网似的，没头没脑，没完没了地罩下来。似上帝的愁意混着丝丝线线的冰凉，一股脑儿泻入人间，没有什么能相抗拒。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听到秋雨淅淅沥沥，好像什么动物正偷偷啃噬着古老而荒凉的大地。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仿佛都随今晨的最后一阵风飘散了，飘到很远很远。世界就这样任秋雨抽走残存的温暖，直至黄昏的雨停。然而一切于事无补了，寒冷借着雨的掩护偷偷摸摸占据了这里，而被占据者始终那样安静。

默默地走出门外,一如先前默默地走入门内,只是彻底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温存。路旁的香樟树,树下的丛草,都如石雕般沉默,雨水在它们墨绿的叶上缓慢凝聚成一粒晶莹的珠子,压得叶脉有点变形。忽然,无缘由地微颤了一下,珠子跌落消失在根旁密密的砾石中。草木似乎也已经麻木于这无声的毁灭,依旧如死忠的士兵,僵直地守护着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时代。

恍惚间一脚踩进积水的浅坳，细流毫不迟疑地溢出来,四下游去,最终却又难免汇进更低的下水道阴森的铁栏。一只苍白的大鸟由遥远的天际飞过头顶,没有任何迟疑,没有盘旋,毫无顾忌地飞往更遥远的天际。“它会飞去哪里？”我暗自思忖，“难道还会有更温暖的江南吗？”意犹未尽的雨冷不丁钻进颈后，好冷！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热量，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因为害怕的颤抖。一切来得太迅速，太突然，仿佛一场梦，梦醒了便恍过两个季节。沉寂中蕴酿着寒冷的气息，我是一个独行者，而裹挟着我的是深秋的凉意。这季节不是变化无常的性格，却依旧令人心惊。

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过一些枝叶稀疏的树下，潮湿的落叶在脚下吧吱吧吱作响，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前日还打树下走过，干干的落叶在脚下一片脆响，痛痛快快化为齑粉，再须一阵清风，便随风消失在赭红的石板间。再往前十来步，又有几棵桂树傲然的躯干，墨绿的叶子牢牢钳住枝干，仿佛是在蔑视迟来的鬼祟的寒冷。然而花却撑不住了，遗落了满地的尸骸，曾几何时花开如是，巧笑嫣然，而今只有满地铁锈色的遗憾。落花归根吗？似乎仍是可惜了。

定在树下，腾出一只手，指尖滑过深褐的树皮，并不粗糙—所有的沟壑里都充盈着冷泠泠的泪。我感觉不到透过层层枝桠滴到头发的雨水，也不曾察觉渗透鞋底的积水将脚心惹得阵阵冰凉，我只是如思想者一样发呆，却不能得出什么。

这真是一场悲剧，天地为舞台，秋雨是主角，而我和那些消失的人，那孤寂的鸟，那沉默的草木，都只是无关轻重的配角。这台剧中主配角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有台词，因为实在无须再多说些什么。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