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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故土母亲的河

2013-10-13 10:28 作者:冬眠春雪 阅读量:33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1.如果说,生命是一次轮回,那么,母亲的生命,何尝不是一次涅?。

如果说,母爱是一条小溪,那么,这条潺潺的小溪,既没有起始,更没有终点。

七十年前,母亲出生在广东大埔山区一个贫困家庭,兄妹七个,她排行老六。在她八、九岁的时候,母亲便随着她姐姐来到赣南山区,从事“割松油”的副业。由于这份副业几乎成天在山里打转,经常碰到野猪、恶狼、毒蛇,甚至老虎之类的猛兽,特别辛苦又特别危险,母亲年岁太小,她姐姐无奈,就把她寄养在山里人家。几经辗转,三年困难时期刚过,父亲和母亲便草草结婚,母亲从此背负起家庭的全部,开始了人生的苦旅。

像当年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母亲不仅承担着沉重的家务,更是生育着一大群儿女。母亲一共生育过大概八个子女,有五个活了下来。听说,我的兄长大约一周岁就夭折了,那时我还未面世,一年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成为家里的老大。据多年的邻居友勤细婆跟我讲,我三岁的时候,被母亲背到田里摘菜,适逢台风暴雨袭击,母亲一边背着我,手里搂着还是婴儿的弟弟,另一只手还挎着一只笨箕,装满茄子、黄瓜、辣椒之类。狂风夹杂暴雨吹刮得母亲几次差点跌倒,甚至掉到猛涨的小河激流中,但他孱弱的身躯硬是把我们带到最近的友勤细婆家。母亲最着急在她背上的我,丢下笨箕就问:“快,友勤嫂,看下我背上这个还有没有用……”后来听友勤细婆说,她把盖着我的斗笠掀起一看,忙说,没事,没事。母亲哭了,说,差点吓死了。母亲不但受得惊吓,还被雨淋得病了好久,最终都没能根治,估计后来她的离去与此不无关联,此是后话。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又因为难产,凌晨被手扶拖拉机送去了乡卫生院。傍晚时分,头上扎一块布,身子显得非常羸弱的母亲,硬是行走了将近二十华里回村。那时,父亲是家里的唯一劳动力,也是生产队的骨干,起早摸黑,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只有母亲,毅然挑起这副担子。

友勤细婆住在我家最东头的一间屋里,再往东就是一片片稻田。一天,她拿一个碗,在我家门口站着。母亲说,你想尿不?想,你就拉在碗里吧。我说为什么呀,多不好意思,母亲笑着说,你那童子尿,包治百病呢。什么童子尿,包治百病,那时我都不懂,只知道她媳妇好象生了,孩子又没了,要喝这个童子尿,既然有这么多好处,就给她喝吧。反正友勤细婆家门口有一棵柚子树,挂满了果,到时去多偷几个。她家的狗厉害,到时看在童子尿的份上,让友勤细婆把猛狗给训住。后来还真的应验了,友勤细婆不但没让狗追我,还亲自摘了个大大的柚子给我,让我在邻里的同学之间自得了好几天。但有一次,我故伎重施,那狗窜出来,追得我魂飞魄散,差点跌破门牙。一打听,友勤细婆念佛去了,阿弥陀佛!

2.我们村是“农业学大寨”先进村,也是当年全县的“粮仓”。家后面的山上就砌着“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夏天,粮食获得大丰收,一车一车的粮食往乡粮管所拉,但给生产队队员的口粮其实所剩无几。每年清明节以后,家里的米缸就空了,母亲就指望队里“工分粮”来弥补。因为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劳力,所以我们家“工分粮”所得甚少,挨不过十天半月。母亲就只好求东家告西家,挪借一点口粮度过饥荒,不至于将几个孩子饿死,年年如此。一次,大队开批斗会,我那被打成“右派”的细公跪倒在碎碗片上鲜血直流,回家后径直躺倒在床上,母亲端一碗粥给他喝,不知被那个小孩看见了。翌日,母亲去筹借粮食,就有人指责母亲,骂我们是反革命。母亲气愤不过,发疯似地和对方扭打起来,双方都跌倒在门口的臭水沟里,半天才爬起来。但从此,没人再敢骂我们,后来细公咳血,经数月病逝,母亲悄悄对我说,你细公是个老红军,死得真冤。后来平反,细公早已不在,但我们家庭成份终归是贫下中农了。

那年,母亲的肚子大了起来。一天下午,母亲刚从菜地回来,我妹妹就顺利降生了。母亲身体非常虚弱,脸上冒着汗,身子像皮包骨,而家里的吃饭问题还是个大问题。饭是有的,就贴在饭甑皮底,只够每人一碗;菜也是有的,但只有自种的青菜,偶而有一个蛋花汤,这已经算是美味佳肴了。弟弟老三不懂事,每次总嚷嚷要吃饭喝汤,我便瞪他一眼,他就哭着闹着。母亲就笑着说,吃饭,吃饭,我都吃饱了。好多次,她都捏一条红薯在背后吃着笑着,手里端着一碗清清的米汤。那时我就想,将来,我一定要让母亲吃饱米饭!

妹妹出生后,母亲积极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毅然去大队卫生站做了结扎,还带回一篮子鸡蛋。恰逢“双抢”大忙,母亲说什么也要生产队长分点活干,好给来年挣点“工分粮”。队长是个老党员,姓邓,额头老高,成天拿一口哨,“哔”一声吹开,扯着嗓子喊:“出工了,男人莳田,女人晒谷咯……”。见我家此种状况,没有办法,队长说:“那你就哂谷吧”。哂谷这活多是女人干的,却非常难。每天,太阳尚未升起,女人们就把谷褡(像席子一样的晒稻谷工具)摊开,把篾箩里的稻谷倒下,用木耙子均匀开,让太阳曝晒两个时辰后,又整体翻动数次。太阳下山的时候,再把稻谷装起来,男人们挑去,用风车风干净,去除稗谷等,装进生产队的粮仓里。天气有时反复无常,往往一下晴空万里,一下暴雨如注,女人们就像上战场一样,拼命保护粮食不受雨淋。有时候,我们这些“红小兵”就去帮忙,偶而也被竹签刺中手指,呲牙咧嘴地叫。母亲就会跑来,吹吹小手指,拿上一根针,细心地把我手上的刺挑掉。

3.儿时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而我家老屋前那颗日渐成长的桃树,却成为童年的乐园。桃树开始并不高,大概就是两层楼高,分成两个大枝杈。中间一枝较笔直,靠旁边的一枝被我们这帮小孩子爬来跃去整日折磨,有天,“咔嚓”一声便成为炉灶里的柴火。那时没有煤,也没有液化气,更没有沼气灶,煮饭炒菜全靠柴火作燃料。虽然桃树枝上结满密密麻麻的青桃,对于贪吃贪玩的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讲有点可惜,但能省去上山打柴的一点点气力,心中多少也有点安慰。

有一天,看见桃花满树,母亲坐在树下摘菜洗衣,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动。回校之后,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家乡的桃花开了》,教语文的周老师大肆表扬了一番,还让我在班上当范文朗读。在朗读的时候,眼前又浮现母亲在桃花下的那情景。后来看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每次看到桃花岛就很感慨。只是那时我还不太懂事,想不到若干年之后,那一幅画面再也无从复制,却永远镌刻在记忆里。

桃花谢了,桃树枯了。把一棵衍生的小桃树栽到池塘边。池塘里种着莲花,养着鱼,有时大人们还能从塘里捉起几只野生甲鱼,我们几个小孩喜欢去那里摘桃子,顺便也摘几朵莲花。有个下放知青叫“洋油煎”,成天戴着一块表,在荷塘里摆弄什么。问他几点,他每次都说:“一百点钟”。于是,我们知道大概是很晚了,更加开心地嚷嚷:“一百点,一百点”,池塘边便开满了莲花般的笑声,母亲便推开门,朝我嚷:“仔啊,上学啦,都一百点啦!”我们便嘻嘻哈哈簇拥着奔学校而去。不料,桃树开了两次花结了两次果,竟然莫名其妙被谁砍了。想到前几年,家门口断墙上布满南瓜藤蔓缀满果实,却被“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革命小组连根拔掉,母亲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吭,而这次母亲居然没有生气,完全不理会我们失去一片乐土的悲愤。还好,家后面就是一座小山,有一棵板栗树,据说是父亲才十来岁的时候种的,正是繁花满树时节,我们又重新找到了儿时的天堂。

4.板栗树生命力很强,渐渐长高了、长大了。夏天,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果实,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带刺的外壳。秋天到了的时候,外壳逐渐变成灰褐色,绽开一条细细的缝隙,俨然可以望见饱满的栗籽,不由得让我们馋涎欲滴。树长得很挺拔,而且中间没有枝杈,必须像爬竹杆一样紧紧抱住树干往上爬。那时我们都很小,也没劲,望着满树的果实望梅止渴。不知谁心生一计,用石头扔,冷不丁还真打下几颗果子来,大家便一窝蜂似地去抢。不料,有一天,不知哪个小子用力过猛,把石头扔到了相隔不到二十米的我家瓦房上,只听到啪啪几声爆响,碎瓦片便顺着屋檐砰砰往地上坠落。其时,父亲解板子不慎从二楼跌下,摔伤了腰,几乎动弹不得,任由我们胡作非为。母亲突然出现,破口大骂,还抄起一条扁担,气势汹汹地追赶着我们,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幸亏母亲并没有认真追赶,站在树底下叨唠,有本事就上去摘嘛,看谁有本事!

那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还真练就一身上树的本领。于是,每次都由我攀爬上树,伙伴们递一根长长的竹枝上来,我便顺着果实噼噼啪啪打下去,栗篷就像落冰雹一般砸到地上。伙伴们有的戴着斗笠,有的光着头,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旁边烧一火堆,把栗篷丢到火堆里,把刺烧得干净,再把栗篷夹出来,用脚一踩,半熟的栗子就香喷喷展现在大家面前。我想,那时偷板栗比偷队里的花生、红薯、大豆的感觉更加美味。不料,有一次爬树,不小心摸到一个“吊脚蜂”窝,被蜇得满脸是包,眼睛差点瞎掉,母亲赶紧拿来茶油又是涂又是喝,算是逃过一劫。往后每次上树,母亲总要嘱咐好几遍,我自己也忐忑不已,幸而后来竟没再碰到过。

等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家有了自留地,母亲更加辛苦地在田间劳作,鸡鸣下地,黄昏而归,自留地那些蔬菜瓜果丰产而又甜美。小孩子们长大了,又有一些更小的小孩,重又聚到这棵板栗树下,嬉戏、玩耍,有时也偷几个板栗来吃,母亲看见了,也只是装模作样吓他们一下。秋天,板栗熟了,我便驾轻就熟地上树,把成熟的果实敲打下来,母亲和弟弟们便戴上斗笠,把那些带刺的果实全部拾辍起来,放到屋里,过几天,因为缺乏水份,果实外壳大多爆裂了,露出内核,父亲便逐一把板栗内核从包裹带刺外壳的栗篷中取出来,放到楼下晾干,过几天由母亲挑到集市上卖。于是,在我高中生涯,菜汤里都加入了板栗的味道。

5.虽然母亲常常去赶集,有时买回一些菜秧、猪仔、肥料,有时也卖出一两只鸡鸭、自挖的山笋等。因为不识字的缘故,每次都叫集市的熟人帮忙计数,回家后还叫我细细地算一遍。每次算得居然没什么差错,母亲便笑盈盈,说我长大后要讨一房媳妇,要会识字计数。我不谙世事,不懂得为什么一定要讨老婆,便生气说,我不要老婆,我要读书。母亲便笑得更加灿烂,那你就读啊,有本事读到北京去,我砸锅卖铁也供你!

我们县高中很少,初中毕业的时候,老师说,我们这一届只能考一所乡下中学。母亲说:“能考上县中就继续读书吧,考不上的话,回家帮忙也好。”不知是命运,还是巧合。那年暑假,初三班主任张老师到我家,我十分惶恐,心想完了。老师却说,恭喜你呀,考上重点高中啦!我一楞神,几乎不能相信,父亲和母亲却高兴得很。母亲还对我说:“多谢老师啊,你又可以读书啦!”母亲又问同村还有谁考上,竟然只有我和离我家七八华里的福田一个外号叫“帝肚”的同学考上县中,其它的都录取到那所中学去了。母亲眼里便充满了欣喜。

县中是当时我们县唯一的重点高中,离我家足有五十多华里。离家十华里的地方叫“三叉口”,每天只有早上七点的一班车从那里经过。到了冬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吆喝起来,吃完香香的米饭,便匆匆赶路,前往福田找“帝肚”一同上学。公共汽车每日只有一趟,到“三叉口”这个停靠点时,车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有时司机干脆一踩油门“呼”地一声过去,留下黑黑的尾巴罩住我们的脸。无奈,只有再步行向学校走去。偶而也能搭上或扒上一辆装卸货物的“解放牌”、拖拉机什么车,但运气并不是每次都眷顾,有几回司机油门踩得很猛,我刚攀爬到车上,车子一个急冲,我从后门掉下来拖在地上,膝盖磨破,血流不止——到现在还留下疤痕。母亲见了便难过,说以后要小心点,扒不上就别扒了,你个子太小,不要跟人家比。我觉得母亲叨唠,也有些不服,便没好气:“知道了!”母亲便不再说话,用一个哪里捡来的罐头瓶子,装上霉豆腐,冬瓜酱,萝卜干……母亲每次都帮我量好米,都往米袋子里多装一点,然后望望见底的米缸,眼眶里涌动着泪水。

高考那年,7月骄阳似火,把整个学校的树叶都烤蔫了。我陷入全面危机,没一粒米,没一分钱。同学英华说:“没事,米,我这里还有点,菜,我们分着吃……”第二天,母亲托我小学同学叫由都的下县城赶集,送来两块钱,我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而十几年后,当有人告诉我,那位英华同学得了不治之症不幸离世,我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人生中总是充满遗憾。快开学的时候,母亲便想起我读书的事,问:“考上了吗?”我摇头:“没有。”母亲怔了一会儿:“没考上啊?那怎么办呢?要不去村里去教书吧,你一个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代课没问题吧,离家里又近。”“不去,我还要复读。”母亲气得脸都青了:“复读?你知道我们多辛苦!一天到晚忙这忙那,你还要复读……”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我不好意思,便小声地说:“我考上大学了,是师范学院,只是不太想读。”母亲破涕为笑:“考上了?考上了干嘛不读?有多少人都考不上呢!毕业当老师好啊,又不用拿锄头,又不要风吹日晒,又可以教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多好!”

6.记得从我懂事开始,母亲便没打过柴。可是,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读书,我读大学的时候,这种活自然而然落到母亲肩上。母亲不会用捆柴的“?”,都是解下家里的箩绳绑。有时候绑得不紧,树枝便哗哗倒一地,母亲重新把它们收拾成一堆,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湿地,咳嗽不止。暑假几次见到这情形,都想上前帮忙。母亲却打断我:“这么大的太阳,你快回家去。”那时候的我特别容易中暑,非得到桥头赤脚医生打几支吊瓶不可。

大学毕业了,我作为第一批大学生分配到家乡中学任教师,带“尖子班”,又是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母亲觉得很骄傲,人前人后都笑语盈盈,好象年轻了十岁,走起路来也是脚下生风。周末我回到家里,她总是变着法子做一些新鲜的菜让儿女们打打牙祭。每年过年,发压岁钱的时候,我就给母亲五十块,那时候工资才一百多,母亲每次都说不要不要,但我想,作为儿子,无以为报,只能靠这一点点表表寸心了。

我家紧邻武夷山,一条清澈的小河弯弯曲曲地绕着村庄。夏天的时候,河里到处都是鱼,无论是潜水还是用雷管炸,都能抓到很多。哪怕是冬天,小孩子们也不怕冷,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潜到两三米深的水底,突啦啦抓起炸得晕晕沉沉的鲤鱼来。拜脑上有一片深潭,水底下有一块巨型石头,我们都叫它“石棺”,万一卷进石棺里面,十有八九就成为陪葬,而且几乎隔一年就有人在此淹死。母亲很担心,时不时就嘱咐我们兄弟几个:“千万不可以在石棺那里拣鱼,千万记得啊。”可没有人把母亲的话当回事。有一次,我不小心钻到石头底下,下面是急流漩涡,身体被一步步卷进去,幸亏憋住了,否则真卡到石棺里去了,把正在下游洗衣服的母亲吓得披头散发跑过来,差点把我好不容易拣来的鱼丢进河里。

家乡盛产莲子,每年七、八月份,我家的屋前走道(俗称社下)阴凉而热闹,每天都聚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农村那些淳朴而诚挚的爱情一个接一个地萌芽,社下天天充满了欢乐,一幕幕悲喜剧也不停地上演。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在我弟弟结婚生子后,便忙着张罗我的事,就托这人那人要跟我提亲,说某女不错,虽然瘦弱,但吃商品粮,问我意见如何,我没好心情,借故推掉了。转眼过了几年,家里人多了,活也多了,更加热闹起来。一天,我把《妈妈再爱我一次》录像片拿回去在这个走廊上播放,母亲和邻居眼泪留下一遍又一遍,现场哭泣声此起彼伏。此后,母亲口头上再也不催我的个人问题,但私底下总是打听来打听去。

我大学见习期间,有一名女学生,姓申。她考在南昌外贸学校,就留在省城工作,那时我正好参加自学考试论文答辩,抽空去著名的藤王阁游玩,是申同学带我们去的,我就和申同学照了一张相片。1996年元旦,母亲已肾严重裒竭,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东西。我不愿她带着无尽的牵挂离开。那天,我把我跟申同学的合影给她看,指着我的影子问认识他么?母亲非常高兴,挤着浮肿的眼皮端详一会,笑着说:“这个人不就是你嘛。”我又故意指旁边的申同学,说认识她么?母亲眼光顿时亮堂起来,说不认识,又仔细看了几秒钟,笑着不言。第二天,父亲就问我说我女朋友是否来一下。我说来不了,父亲显得有些不解,还念叨:“你妈最关心你的个人大事,这时候如果能来就好了。”

母亲刚生病住院的时候,我也正经历一次感情的打击。我一边承受母亲病痛的压力,一边承受失恋的折磨,短短几个月就瘦了十来斤。母亲比谁都心疼,也不愿意住在医院里,吵着要出院。出院之后,在我租住的县社房子里养了一段时间,病情并无大的好转,有一晚还摔了一跤,头皮都跌破了,把邻居冬梅她们都吓了一跳。过了两天,母亲说要回家,我明白她是怕拖累我的意思,作为母亲,已不可救治,仍然为儿子着想,可想其心脏何其大啊。几天后,母亲到县医院打了吊瓶,还有蛋白质什么的,刚有一点表象性的好转,母亲又担心家里,跟着父亲要出院,我劝都劝不住。当母亲踏上回家的四轮农用车,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母亲对于子女那份无限深情而万分关切的目光。我的心倏然收紧,我不知道,母亲此去,是否仍可健在,已未可知。县医院赖主任明确告诉我,母亲已度不过今年了。假如可能,我哪怕是割肉卖血,也要挽回母亲,为此,我几乎钻研了几大本厚厚的医学知识,甚至民间偏方。但赖主任用专业的口吻对我说,神仙都没办法了。

7.母亲病危。我回到家里,母亲支开所有人,要跟我说话。我大概猜到要交待后事。她说:“我是不行了,这人已经没用了。好想回老家,可是不行了。你父亲也老了很多,家里就靠你了。”我说你放心,没事的,过段时间你就好了。母亲轻轻地叹口气,我最担心的,是我去了你们怎么办。她又把所有的担心和顾虑全说了一遍。末了,对我说:“楼上那纸箱里有一条裤子,口袋里有点东西,你拿去吧。”我在那烂纸箱里找来找去,没见到母亲说的什么东西,就下楼跟母亲说,没找到,算了。她很着急,断断续续地说,怎么会呢,就在那纸箱底下,有一条烂旧的裤子……我又重新找了几遍,终于翻出来了,是一条破旧得只剩下一块布的裤子,大概有十年都没穿过了,裤袋里装着一个陈旧的塑料纸,灰白灰白。我一层层褪开,到最后,终于找到了母亲给我的东西,居然是八年来我给母亲的全部压岁钱,她分文未动,总共650元!母亲吃力地说,我没留下什么,只有这些,就给你女朋友买个戒指吧……我不知道泪水是怎样地夺眶而出,更不知道刹那间后山的翠竹何以天旋地转。一生穷困的母亲,用她最后的方式,把最后的爱给了儿女。

母亲走的那天,是刚过元旦,天虽然冷了点,却出奇地晴朗。母亲晒着最后一次冬日的阳光后,安然躺在床上,极微弱地呼吸。母亲生命所剩仅以秒计,她身穿一件前些日子村里开墟买的一件新毛衣,怀里揣着我买回去的一只苹果,但她没给她的子孙留下任何负担,干干净净地走来,干干净净地离开。母亲走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路边默默送别,友勤细婆在山里帮母亲念起了佛。下葬后,下了一场豪雨,把我们留在地下和心里的眼泪冲刷了个透。

一年后,我与前女友重续前缘,遵从母亲的临终嘱咐,我用那650元打了一枚戒指,郑重地送给了她。女友很感动,听着母亲的故事,感慨良久。但是,我俩终究未能成为眷属,母亲泉下有知,又不知心疼几许。但我想,心中有,莫强求,这是母亲教给我的舍弃之法。尽管年轻时好多不懂,经年之后,越发顿悟。

时光如梦。如今,我已然能够让母亲吃饱饭,但母亲已然不在十五年。母亲在世时,我没能跟她一同踏上生她的故土,直到前几年,我才有幸携妻儿踏上母亲的故乡。现在,竟然在母亲幼年的故土上工作、生活、定居,这绝对是母亲生前未曾想过之事。我想,我是母亲带来的,诚然归属于母亲,如今又在母亲出生的土地,我也应归属于这片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寄托着母亲殷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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