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张献忠
明末清初,中华大地上兵燹战火,动荡不宁,万里江山几乎没有一片净土。此时,东西南北相继出现了四个皇帝及政权,李自成的大顺、清兵入关后的顺治、南明政权,以及张献忠的大西。前三个政权,在史实上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说法和恰当的地位。而大西则属于另外。虽说有一些零星片段的记载,但不系统、不完整,且民间流传甚多的则是张献忠屠城、杀四川人,造成巴蜀一带人烟罕至,万村萧条,最后举行了大规模的移民迁徙,即世称的“湖广填四川”。至今,不少中年以上的川人还记得口碑相传的祖籍是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就如山西的老槐树一样,俨然成了一种祖籍符号,深深刻入了人们的心底。
张献忠何许人也,说法不一,有称之谓农民起义领袖,有斥之为杀人魔王。总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是一个特殊人物。人,不能简单说生来就恶或生来就善。人是社会的产物,人是多种因素铸就的复合体,人不会是单纯的、简单的、透明的。张献忠也不例外,而且由于特殊的经历更造就一个特别复杂的一个人物。有人曾说过“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但也可以喻之为一个人的经历从人怎么变成了兽,也可以简单的看作半人半兽,等等。
我们曾想把张献忠称作“人兽”,其义和取义是复杂的,难以一言以蔽之。本意是:比较客观、真实的再现出那一段历史,而在那一段历史中,张献忠毫无疑问是最具有争议的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历史是人写的,历史是写给后人看的。看历史、读历史不仅仅是为了重温历史,而是从历史中找出一些依稀存在而熟悉的身影。
显然,张献忠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后人可以从他身上读出许多东西,“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古今是一脉相承的。对张献忠这样一个人性与兽性相伴的人,了解他、熟悉他、研究他、读懂他,绝不会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值得人们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讨。
弄清楚一个历史人物,途径不外有二:一是读史,二是读历史小说、民间传说、野史等。这二者各有短长,关键是立足点和出发点是什么?各种已有定论史料,较为真实可信,但比较简单、枯燥。如果不是专业人员,会感到索然无味。而野史、传说等虽内容丰富、生动有趣,但可信度较低,很多东西不足为训。介于二者之间比较受欢迎的当然是历史小说。假如一个比较有良心的有责任感的作者,又是一个严谨、勤奋、甘于寂寞、吃苦的作者,那么写出来的历史小说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逼近史实、史料,于史有据,于史有感,有话可说,并且不是胡说、昏说、乱说。我们在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张献忠》时,就时常告诫自己,要回到历史,要有历史氛围、历史感觉、历史的气息。像治学一样严谨,循着张献忠的人生轨迹,查阅大量的史料,客观真实的再现出那一段历史。对张献忠这个人物,基本上不搞先入为主,不给他下定论,下结论。更不会去先定下一个基调,要把他写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所要做的工作是,在占有大量的文史资料中,披沙拣金,去认识张献忠,分析张献忠,了解张献忠。尽量使他以真实面目面对今人、后人,是非功过让人评说。而且不仅是评说,更重要的是从他张扬乖戾、狂放不羁、残暴荒唐、血腥味极浓的一生中悟出点什么?历史是一面镜子,照镜子的目的是为了修饰整容,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心情更愉悦一点。
说到此处,简而言之,我们就是想通过用历史小说这种形式,对明末清初,这个几千年文明史中都可以大写一笔的大起大落、杀戮过重的时期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张献忠。对他的一生,姑且可称之悲剧的一生进行一种全景式的描写。因为,当时天有“四日”(大顺、大西、南明、清),而其他“三日”无论是殒落、升起,在历史的天幕上或亮或明或暗都在闪烁,只有“大西”湮灭在繁星之中,多少有些不为后人所知晓。作为一个历史现象的存在,这是不应该的。所以,我们想把张献忠叙述出来,只是想不带偏见,客观、真实的来一番叙述。无论怎么说:在明末清初的刀光剑影中,他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既然是一个人物,总有他的特殊之处,过人之处。对历史人物歌颂也罢、诅咒也罢,我们认为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做过什么?干过什么?有什么样的经历和东西值得后人久久的、深深的思索。古人已随风逝去,而今人还要好好的活着。
明末是一个颇令人思索的时期,因为明朝在经济、国力、科技、文化方面,都与世界上先进的国家不相上下,甚而在很多方面更为先进和强大,比如,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船队。然而,到明末,历史发生了令人心痛的逆转,饥民遍野,流寇四起,外患不断,皇皇天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们写张献忠的同时,也涉笔到王朝的没落,封建制度的种种弊端,可以说在明末这个时期,已经充分暴露无遗,比如:万历皇帝为了一个立嫡与众大臣之争,竟然二十多年不上朝,不面见朝臣,其荒唐、荒诞之行为真是旷古奇闻,匪夷所思。比如:朱由校这个“木匠皇帝”,一心只搞他的刀锯斧凿油漆木匠活,这样的王朝不崩溃倒是极不正常的。所以,明朝的灭亡是历史的必然。但是朱姓王朝的消失,却扼杀了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萌芽,不能不说是个令人扼腕叹息的遗憾。取代它的清王朝接收了明王朝的一切落后、腐朽、令人诅咒的东西,而恰恰没有承接下它的先进因子,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历史有惊人的相似性、一致性,封建王朝更是如此,不论是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在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为了一己、一家、一族的利益,可以置天下苍生而不顾,国家、民族利益而不顾。
天下不公,必然造成天下不平,明末陕西流寇蜂起就是这个原因。大势如此,当然还有一些较为具体的因素,比如政策失误,用人不当,腐败滋生,官兵如寇,甚至比寇还凶残等等。所以,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的产生也是时势造就的,对这段历史已有很多评说,尤其是李自成由于姚雪垠的小说《李自成》曾受到毛泽东的首肯,因而伟人替他做了一个天大的广告迅速窜红,并红透了天。翻阅那一段历史,人们不难发现,张献忠与李自成其实属于伯仲之间,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有不少差异,应该说是属于同一级别的历史人物。然而,后来的变化则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一个如日中天,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另一个则名声不大,还有点寂寂无名,甚至落入野史,仅供人们的茶余饭后、田间地头的谈资。如果从历史角度来分析,两人都十分重要,而且如果把两人放在一起,更容易凸现那段历史的丰富性、多样性。很简单的一个史实,假如没有张献忠在四川、重庆、湖北等一带的狼奔虎逐,吸引了一大批明朝兵力,李自成可能就无法从黄土高原挥师杀向北京城推翻明王朝。逼得崇桢皇帝杀女上吊,假如不是这样,那么历史或许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张献忠,对其争议最大的就是杀人如麻,残忍、噬血成性,尤其是后期入川,攻城掠地,滥杀无辜。作为历史小说要尊重历史,还原历史。我们无意对此进行什么刻意的掩饰或粉饰,一是一,二是二。但是作为文学作品,文学是人学,是关注人的命运,人的性格。有一句话是:“性格即命运”,我们探讨和描述的就是张献忠为什么那样杀人如麻,是什么原因造成他噬血成性,不问青红皂白动辙拔刀杀人,为什么?按照毛泽东的说法: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我们绝无为张献忠开脱杀人有因的意思。杀人就是杀人,血写的杀字,千秋万代也无人能轻易抹去。
通过大量史料的检索,我们发现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和线索。如张献忠自幼生于一个十分贫穷的农民家庭,从有记忆起他眼前的世界就是充满暴力、打斗的世界,他受尽了殴打、唾骂、侮辱、欺凌,过分的重压反而激发了他反抗意识,以恶对恶是他人生的第一课。再则他生活在一个不讲法制、只讲暴力的社会,弱者更弱,强者更强,没有公理、公正、公平之讲,只有强权、强势、强暴盛行,儒家学说在他看来不值一钱,只有拳头和刀剑才能帮助他摆脱屈辱的地位。加上他长期浸淫在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之中,善良的人性已经被冲刷殆尽,麻木钝化,而狰狞的兽性被不断强化、扩张,乃至到了失控的地步。一个人惯用偏执的思维、蛮横的方式、霸道的态度,不顾事实,不管他人的感受,一直叫嚷着自己如何的正确、如何的优秀,那么这人不是弱智就是疯子。在此还值得一提的是,张献忠前脑受过箭伤,据医学上的实例,前脑叶白质受损,很容易变成一个性情狂躁、情绪狂躁的精神病患者。从张献忠后期许多不可理喻的行为,我们认为箭伤导致精神分裂是有可能的。综合而言,张献忠的变态,有其心理和生理上的因素,只有这么来认识张献忠,才是比较客观的,也可以解释他的一些非理性行为。人是一个生物体,精神因素的影响十分关键和重要。如果精神病患者是个普通人,其害有限。如果是个掌握杀伐大权的人,其害无限。记得20世纪50年代国外出了一本书《病夫治国》,对一些国家领导人的心态、行为、语言进行了剖析,揭示出了病夫治国的危害程度。从张献忠这个历史人物身上我们也可以略见一斑。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张献忠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内心的痛苦不为人所理解,他不是一个伟人,也不是一个庸人,他是一个从人走向兽的“另类”,从他身上的演变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期对人性的摧残。鲁迅先生说过:几千年的封建史,就是一部“吃人”的历史。吃人,就是你吃他,他吃你,只有强弱,没有高下之分,在所有动物中同类之间相互残杀惨烈到极点的非人莫属。明末清初,一个剧烈动荡的时期,在这个历史舞台上活跃了许多人物,他们抒写了历史、改写了历史,公正的历史也没有忘记他们,形形色色的脸谱定格在青史上。作为后人,有责任有义务把某一些因各种原因被历史尘埃所湮没的人物,用笔洗刷一番,展现出来,供后来的人评说、鉴示、警诫。这就是我们写《张献忠》的初衷和本意。
本书的市场卖点:民间流传很多有关张献忠的传说,但较为零星、片断、散乱,而且缺乏较为正规的说法。尤其是对各种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果关系交代得不清楚,使人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果,不知其因。本书《张献忠》在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去芜存菁,对正史和野史都进行了一番梳理,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根据张献忠的性格特征,对一些野史和传说重新甄别,以辩真伪。
由此,我们知道了张献忠是一个性格极其复杂的人。大体上可以这么说: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半人半兽。后期由于多种因素使他人性弱化而兽性上升,本书并不因其某些意识形态的需要而加以粉饰。当然,还历史的真实,需要勇气,也需要良心。我们是写人,写人的性格、命运,并不是根据各种需求来编撰历史。所以,这是一部迄今为止有关张献忠最接近真实历史状态的书。由于篇幅过于宏大,在出版时删去了20多万字,使之交代上有些瑕疵,是一个颇为遗憾的事。
须要指出的是:张献忠与曾国藩在历史上是两个值得相互参照来观看的人物。一度曾国藩是屠夫,是杀人魔王,是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而张献忠被推崇为农民起义领袖,是反抗明清统治者的英雄。抚去历史的尘埃,今天看来这种非此即彼的历史观念都不是客观、公正、全面的,需要重新加以定位,重新还其本来面目。人是环境的产物,受其必然和偶然众多因素的制约,曾国藩和张献忠两人也不例外。因而,通过张献忠可以让我们想起很多值得深思的历史现象。
长篇历史小说《张献忠》于2006年7月由中国三峡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