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四)走向悬崖的少女]
时值午夜,我仍没有入眠。索性拉亮灯,连绵的苦绪逐渐又把我包围,这样难眠的夜晚不止一个了。
打开雪的来信,想借字里行间的安慰来寻觅解脱。
不料,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我心灵的沉寂,这么些时候了有谁还来敲门,是有啥要事吧?拉开门,心海的余悸变成脑际的惊讶,来者是断桥,手里拿着一把稿子,没等我开口,她便向我道明了她的来意(她与我只有一面之交,不甚怎么了解),是行星托她来要我为他们再写点东西,我原以为很难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高兴得很,突来的遇见。但我是不想动笔了,因为写作与我实在太陌生,也怕引起另些主角的非议,最后她答应一切责任由她来承担,我不得不提起笨拙的笔,整理她给我的写作材料。
断桥十六岁就开始了流浪生涯,她在省城一家旅馆做工,饱尝了生活的许多艰辛,外面的世界逐渐把她从一个土气的孩童改变成一个雅致大方的少女。
在一个大雪纷纷的冬日,因母亲的去世,断桥回到家乡,一次偶然的机会使她遇见了小学时的同桌慕野,也就是现在的行星,在与行星多次的交往中,断桥的心开始萌动,她深深地爱上了行星,并且坠入爱河不能自拔。行星也被她的情所动,为此,他们生死相许。谁知,断桥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坚决反对他们的爱情。有一次,行星给断桥的信和照片被断桥的父亲翻着,断桥便被父亲大骂了一通,说她是不孝之女,私自谈婚事。她的自尊受到极大的伤害,于是,她想到了死,买来许多安眠药,一气吞下,不知是药少了一点还是已经失效,睡了一天之后,又恢复了神智。父亲察觉后,又将她骂了一顿,并且说要亲眼看着她去死。其实,父亲怎能了解女儿的心呢?
此时断桥感到很孤独,无助。一切她都不再想,便冲上楼顶,当父亲追上去时,她已坠下去了,待她苏醒过来,医生正为她缠扶扭伤的左脚。
唉,是怪死神还没降临到头上吧。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折磨。我的自由那儿去了呢?难道我连死的自由都失去了?什么年代了,还干涉我的婚姻?断桥想着。行星常来安慰她,多少次断桥总想逃避乡亲们异常的眼光,然而,又有多少次不能逃避行星那独特的魅力。一个个难眠的夜晚爬进了她的日记,正是由此,父亲才将她的日记撕碎扔在她面前,痛骂她一顿。
她的整个身心都得不到自由,整个时空都受到限制,更不用说幸福了,可是她必须选择一条路。
行星了解她的处境,他不得不忍痛和她告别,告别在一个半弯半圆的寒月之夜。第二天,她便踏上了出省的列车。
离开行星的日子,好无聊、好空寂。
断桥在一家舞厅谋得一份工作,转眼就是四五年的时光,心绪也逐渐趋于平衡,和行星也没有了联系。可她无论如何也抹不去行星那些闲适的举止和诙谐幽默的谈吐。
一天晚上,来了一对男女青年,看样是专来跳舞的初恋情人,男青年举止大方,女青年记者模样,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挺记者味的。随着音乐的旋律,男青年便步入了舞池,断桥接过女青年手中的杂志,示意她也去跳舞,可惜,她却微笑地摆摆手挨断桥坐下。
从女青年的口里,断桥得知她叫流星,男青年叫孤星,流星爱好写作,孤星舞技也不错。几分钟过去了,孤星见流星和断桥攀谈,他向断桥伸来邀请之手,断桥毫不推辞。
在旋律的起伏中,孤星拥抱了断桥,亲吻了她。断桥只觉得一切尽在美妙中,这样的美妙是几年前和行星有过。
当一切归于平静,理智重新复苏,断桥躺在卧室里,仰望窗外的星星,行星的身影又步入了她的脑海。
自那晚以后,回忆起与孤星相拥的时刻,她感觉心灵好内疚,一种负罪的感觉;也自那晚以后,孤星的脑际横竖都是断桥的身影;流星也正是那晚以后逐渐被孤星冷落,无法扶平的伤痕深深地印上流星的心,她的心在流血,对景忆昔的伤悔折磨着她,使她想到了自己即将堕落时伸出友谊之手的晨星;更使她想到了真诚而善解人意的笔友行星,还有当自己决然抛弃行星时他仍然温柔一笑的情景。她真切地体味到与行星分手时行星的痛苦。而此时能向谁忏悔呢?那毕竟是行星的初恋,初恋时所受的伤痕是无法抹去的。但是流星还是要寻求弥补的方式,哪怕付出一切代价。她胡乱地想着走向了山那边的悬崖,晶亮的泪弯弯地爬下她光润的脸,深黯的泪痕荒凉得如同山坡上幽辟的路径,残败而令人感伤。
认识一个人的心境如季节更替变幻,梦绕魂牵的感叹如江河长泻。孤星的求爱弄得断桥心神不定,她感情的防线断了。她的身心彻底的被爱的柔波卷走。
从此,孤星身边的日记也另换了一本。
然而,对于昔日的日记是不能随便让别人看的,更不能让自己的女友看,尤其是深爱着自己的女朋友。这样一本感情日记若真的被别人看了,其后果充其量不过是作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若被一个深深在意自己的女孩看了,那么他在其中对另一个女孩的爱慕与思念的倾诉便不可能只是作为一种笑谈,那根本就是一种真真实实的伤害,直刺于心底的冷酷的伤害。
孤星就是将往日与流星的日记让白云看了,白云的心中便种下了那层可怕的阴影,虽然他们已经结婚,而且正是在这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勾起了白云漫长而伤楚的回忆。为什么现实这样残酷,她需要暂时的逃避,更需要孤星同自己出去散散步、谈谈心。
走过世俗和虚伪,便能找到真实的自己。白云别了孤星意外地与思慕已久的行星相遇,他们被意外的重逢如同奔涌翻倦的河水一样所荡涤洗礼,平静的等待突然开出了花朵,能够倾诉些什么呢?以沉默面对沉默,这已是极佳的境界。
为了追求幸福与崇高的爱情,断桥背叛了家庭对她的羁绊,一次次地从振作中消沉又一次次从消沉中振作,而行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多年的等待使他读写着思念与苦痛、煎熬着相思与凄凉。他把澎湃的柔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断桥,为了留守对断桥的这份感情,他逃避了世俗的压抑,把自我置于清寂的环境,从心于自己的创作;为了留守对断桥的这份感情,他紧闭自己的心窗,咀嚼着灰白的岁月。然而,正当行星这段灰白的岁月走到尽头的时候,孤星却走上山那边流星去的悬崖,他要追随那颗逝去的流星,追求他真正的爱情,因为它减少了孤独感——那种一个颤抖的灵魂望着世界边缘之外冰冷而无生命的无底深渊时所感到的可怕的孤独。他要找回昔日与流星的爱。他明白,与断桥的这段感情只不过是在路途中的邂逅,只不过是错把爱迷失在自我的睡梦中。他要把这与断桥错了位的感情加倍地偿还给流星。他这样去了,去的时候却留下了一个遗憾——他永远也不知道白云去见的清流就是自己的知己行星。
爱原来是一切悲剧之根源,初恋其实是一剂被浪漫外衣包裹着的具有极强杀伤力的毒药,是一具华光四射能锁住少年一生激情的极沉重的枷锁。
一方面,初恋的美好为人们短促残酷的一生提供了永远浪漫的回味;而另一方面,它为人们追求以后的爱情带来了不可估量的伤害。也许,当一个少年的一场初恋结束以后,他的精神的某一部分——可能是最温柔最具有弹性的那一部分,即使不是死亡,至少也在很大程度上枯萎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不然在爱情面前,我怎么会如此消极呢?我的心弦怎么就会如此沉寂呢?
待我把断桥给我的写作资料整理完,凌晨的风已送来了曙光,我仍然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