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二三事

前几天在一次宴席上碰见一老同志，说厂子李师傅已经去世，同在一个城市却没听说。到让我想起关于他的几件事。

早些年在国营企业，有一技之长才吃香。工友们都说，车钳铣没有比，铆锻焊将就干，要翻砂就回家。我们车间基本是车钳焊工，大家都觉得心满意足。

这不，车间新上了低温镀铁，是国家旧件修复新项目，把李师傅调来，他从铸工调到本车间自然高兴。

初次看见他，中流个，挺长头发，工装脏兮兮的，不修边幅，脸好像从来没洗过。工作还算认真。因为这个工作是新项目，处于试验阶段，镀一个机械零件往往需要十几个小时或几十个小时，他也能做到白天在班，晚上也来看试验情况。

由于他白天来，晚上也来，车间的作息时间渐渐的对他没有了约束，他也就很自由了，处于自由人状态。工厂和车间在乎的是试验项目能搞成。

几个月过去了，试验结果还是很迟缓，有一天晚上，厂长来到车间，看见他还在工位上，厂长说，小李，新项目试验怎么样了，他说还得几个月，厂长说，你的项目搞成了，我的厂子就该黄了。

镀铁需要酸，酸腐蚀性很强，所以李师傅身上的工作服经常被烧得七窟窿八眼子。大腿露着处处肉，人们甚至怀疑他是否穿裤头。有一天，长春工业学校来了一位姓于的女实习生，来车间学习低温镀铁，看见李师傅裤子上下全是窟窿，一直忍不住发笑。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是独身一人，厂长便给他介绍一个畜牧场的职工，也算成一家人家。两口子过的还算好，过了一年多添了一个女儿。

低温镀铁项目一直没算太成功，李师傅家里日子过得也是稀里糊涂。住两小间草房，经济条件也很差。七十年代末，春节到了，车间领导要到困难职工家里慰问，我们带着一些东西到他家里，进屋，厨房北面是一堆草，草上趴着一只猪，墙角放着柴油桶，草堆散发着柴油味。左边一口大锅裸露着，没有锅盖。进到里屋，看见他坐在炕上饭桌前，点着柴油炉子，正在看《三十六计》,《孙子兵法》。问他过年准备怎样了，他说，没准备什么，媳妇看过年没什么东西，给我用了一计，‘走为上’，抱孩子回娘家了。让我去，我没去，我要去了，家里没人，不中了她的‘空城计’了吗。真是让人苦笑不得，这是哪跟哪啊。

对他安慰一番，将拿去的东西放在柜盖上，我们离开满是柴油烟味的屋子，一开门，听见咚的一声，猪跳到锅里，猪饿得不行，因为它常常闻到锅里饭菜的香味，慕味而来，还是一场空。李却说，掉锅里没关系，我已早用一计，叫‘釜底抽薪’，没烧火，烫不着它。

街上已经响起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踏着厚厚的积雪，看着远远近近鞭炮爆炸的火花，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们离开那个破破烂烂的小胡同。

他家的小猪长得很慢，五六个月也就七八十斤。到了春天了，小猪在屋里实在不好经管，李师傅想出了好办法，在他家窗前挖一个地窨子，上面棚一个盖，修一个斜坡，作为猪进出的通道。又防雨、又防晒、又保温，三全其美，修好后，把猪往里赶，哪知猪不认帐，见里边黑洞洞的，死活不进，拿鞭子猛赶，猪却急了，撒腿朝西跑去，李师傅着急，急追不舍，却摔了个狗抢屎，他打扫一下身上的土，无不惋惜的说，可惜了我为它设计一计，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它却没中。

因为工作关系，离开这个单位，多少年看不见他。后来听说他媳妇中年过世，就不再知道他猪养得怎样，生活怎样，工作怎样。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研究的怎样了？

他已经去世了，呜呼，一生结束了，忙忙碌碌的人们没有人再谈起他。

[上次修改时间：2013年3月2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