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阿克苏民办学校衰退的背后
2012年8月20日上午，小娟来到阿克苏市636片区的民办新星学校准备报名。她刚从老家回来，很想念曾一起学习和生活的同学们。小娟却看见校门紧锁着，校园里既没有老师走动的身影，也听不到同学朗朗的读书声，一群麻雀肆无忌惮的在柳树上嬉闹着。这是怎么啦，去年的这时早已开学了，今天可是星期一呀。学校对面商店的阿姨正忙着收拾货物，她告诉小娟，学校已经停办了。
新星学校创办于1999年3月，曾经一度成为阿克苏地区民办中小学校的皎皎者，在经历13年风雨历程之后终于关门大吉了。现在，阿克苏市还剩4家民办学校在支撑着。
西部开发孕育出民办学校
阿克苏市的民办学校其实是打工子弟学校，是城市为解决外来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就学开办的学校，这些学校基本是私立的，甚至是家族式的，但大都经过相关教育部门资质认证过的。
成立于1993年的西大桥私立学校是阿克苏第一家民办学校，距市区约有10公里，当时凭借不收借读费而站稳了脚跟。继而1994年，光明学校在英巴格社区建立，成为第二家民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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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南疆铁路线乌鲁木齐至喀什段的贯通，西部开发强劲的春风给享有“塞外江南”美誉的阿克苏注入了新的活力，四川、重庆、河南、安徽、陕西、甘肃等省份的“淘金者”蜂涌而入白水之滨。一时间，原为戈壁荒滩的六三六、三角地、红旗坡、巨龙一区二区、实验林场、老飞机场和西大桥成了流浪打工者的聚居乐园，许多农民工拖家带口来到这里，住房难、上学难成了突出问题。
据天山网一篇名为《阿克苏市：民办学校享受公办待遇》中报道指出：随着阿克苏市经济的快速发展、流动人口增加、学校校舍短躲避的矛盾日益凸现。据了解，阿克苏市每年约有３０００余名流动人口为上学、转校问题犯愁，市区１４所公办学校在校生严重超员。如果在靠政府“一条腿”办学校、建校舍，解决他们子女的入学问题，是不现实的。为此，阿克苏市支持各种形式的社会力量办学，在土地使用、工商税费等方面给予优惠政策……
从1999年至2005年间，阿克苏市及周边温宿县的民办学校如雨后春笋般掘起：新星、育才、超英、和平、昆仑、众诚、西部开发、盛苑、翠鑫、下成蹊、旭日、银河、园林、宏达等。光明学校初中部先承包后买断而诞生了光华中学，再改称为兴华学校；就连蚕种场子弟校这个集体制学校也实行了承包制，也和其他民办学校一样四处招揽生源，而教师的数量取决于生源。
2006年秋季，阿克苏的民办中小学校已达到了23家，其在校生总人数超过万人，校园面积4万余平方米，教师500多人。
民办学校的迅速掘起有效的缓解了当地农民工子女入学难的问题，在一定时期呈现了公办与民办学校相互促进、相互发展的格局。
简陋的硬件设施
阿克苏的民办学校多分布在城乡结合部，流动人口聚集区。它们有的只经营小学教育，有的经营从小学至初中的九年一贯制教育，也有少数经营高中阶段教育。民办学校普遍规模较小，一般只有几百人，甚至有的还不到300人。鼎盛时期上千人规模的学校有4家，而上两千规模的学校只有一家。但它们在创办时投资都不大，校舍均为平房，普遍存在校园绿化少，操场狭窄，教室昏暗，教学设施落后。
校园面积最大民办学校当属银河学校，它创建于2003年，位于柯柯牙零公里处，有着上万平方的校园。但学校地处偏远，校园只有零落的几排平房，学生人数才五六百人。
而光明、超英、华林和下成蹊四家学校是在发展壮大中才修建的教学楼。
昆仑高中与旭日中学靠租赁教学场地办学。
最为神话传奇的是西部开发学校，据说2000年创办时才投资5000元。
部分民办学校出现低年级学生三人挤一桌的现象。桌凳坏了，老师或勤杂工维修后再反复使用；教学用具，大多是自制的；电脑室的计算机，大部分为淘汰的二手货…..学生的娱乐，最多的玩自制纸具和啤酒盖，最奢侈的就是十几人在操场上抢篮球。
也有条件较好的民办学校办有理化生实验室和图书室。学生一学期能做两三次实验，能借阅的书籍大部分是靠你一本我一本捐献的。
“新公民小额教师基金博客”2012年第三期申请资料中一名叫王朱锋的老师为了申请价值560元体育文化用品写道：我校是一所民办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农民工子女，学校硬件设施差。上体育课学生没有玩的东西，所以想申请小额资金给学生买些体育器材，我上体育课可以用，周末的时候住校生也可以用。
四处招揽生源
兴华学校自创办以来，注重严抓学校内部管理和教学质量。该校2005年首届初三年级参加中考，学生不足70人而考入当地高中近30人，其中还包括地区二中、农一师中学等名校，其升学率超过了部分农场、团场的公办学校。该校在民办学校中一举成名后，许多家长慕名将孩子送入学校。兴华学校也由最初的近200人学校发展到近千人的规模，由从事初中阶段教育发展为九年制一贯制教育。
兴华学校抓教学质量这在民办学校当中是极为罕见的，而更多的民办学校更加注重学生人数。它们想尽千方百计、深入八县一市的偏远乡镇、团场，甚至远赴喀什、克州招揽学生。
每学期尚未开学的时候，各学校相互竞争生源成了白热化。市内大街、休闲广场、巴扎集市、居民巷子里招生宣传单满天飞，农（团）场这家接学生的校车还没走另一家学校的车又赶来了，当地的广播电视等媒体也成了学校招生宣传的阵地。为了抢夺的生源，许多学校成了“王婆卖瓜”—自己夸赞自己，而学校之间相互抵毁声誉。
在招收新生的同时学校也要稳住老生，大部分学校在每学期末给教师规定了“硬任务”：无论中学还是小学都要预收书本费，底线为每生每期100元，预收费用要求达到小学班级人数的80%，中学班级人数的70%。如果教师没有达到要求，即使辞职也不会发放全额工资。
当然，教师超额完成稳定学生任务，会得到每生5元钱的奖励。如果招收到新生尤其是住宿生的话，学校会奖励得更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的能说会道的教师一学期能招来五六十人的学生。而新生的入学考试基本就是一种形式，无论学生的情况怎么样，只要交钱了就承认是该校的学生了。
自然而然，极小部分在公校的“德智”后进生就进到学校。这些学生多属好动性，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三天一打架两天一上网，还有抽烟喝酒谈恋爱，上课闹腾课堂，下课校内捣蛋，让老师时刻不省心。而部分农民工子弟深受他们影响，不再好好学习。老板喜欢这些后进生家庭多不缺钱，即使他们犯错时，校方会常用“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来指责老师。
甚至也有部分学生辍学浪迹社会一段时间后又继续进入民办学校。正是因为这样，民办学校很难抓好学生管理。学生流动性大，老生在上完一两学期后就转入了公校，学校得不断补充新的生源。民办学校里曾发生这样的怪现象：在开学一月因生源过少而责令教师辞职，也有学校开学半个月后学生挤满教室还没有招到合适的任课教师。
辛苦付出的教师
一位曾经在民办学校工作的老师在自己的空间日志中发文写道：经过重重波折，我终于从学校离开，一直感觉自己的意志在消磨，我时不时地想放弃，而唯一支撑起我的信念就是年轻人需要多多磨练，这才是成长要必须走的路……这里的学生很少学习，当了一年老师，很少有学生问过我问题，作业能交上都已经不错了，不要指望他们完成好，写了就已经够给老师面子了，这里的学生根本就不懂得尊重老师，上课打闹，跟老师顶嘴是很正常的，如果你再放松，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可能跳到桌子上……
这位教师的心声值得关注，更多的教师称呼民办学校为“魔鬼训练营”。
在民办学校里，一个老师基本能抵两个公校老师。70%以上的老师都是班主任，一周课时少则20节课，多的达到35课时。课多时的一天，老师从早自习开始，一直到晚自习都要马不停蹄的上课。老师还要批改学生作业、备课等，常常加班到深夜一两点钟。
民办学校的教师几乎是全能的。他们不只是教书匠，还是心理医生，时时要引导学生思想；他们不只是教书匠，还是学生保姆，要负责学生的饮食起居，管理学生宿舍和食堂；他们不只是教书匠，还要会安装窗户和电源开关，能粉刷墙壁和搬运重物。甚至有学校连掏大粪，挖下水道等苦力活也不用在校外雇佣民工。
部分学校要求老师住校，将四五个老师挤在一个十余平方的宿舍，与学生同吃、同住、同学习。“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这就是真真切切的民办学校教师的工作生活。
然而，同等条件下，民办教师的每月工资只抵公校的三分之二。2010年，小学教师大部分不足1000元，初中教师在1200元左右，高中也很少有超过1500元的。
大部分民办学校老师一年只有八至九个月全额工资，寒暑假只有三四百的生活补助，甚至部分学校规定教师假期要到校值班。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不得不在课余和假日奔波于各培训辅导班、超市，甚至建筑工地。
一位美术教师3年里在9家民办学校任教过，除去必要开销仅挣了5千块钱。
企业化管理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本是许多工厂的厂训却赫然写在了部分阿克苏民办学校的墙体上。
不可否认，民办学校就是营利性企业，教师是生产工人，学生是手中的产品。而产品越多，工人越少，就意味着企业的利润越大。企业为实现最大利润化，一方面想方设法提高工作效率，这就决定了民办学校教师的工作量大；另一方面严格管理，开源节流。
民办学校对教师管理相当严厉，学生不上课、打架、谈恋爱、迟到、上课说话、打瞌睡、打扫卫生不干净、穿奇装怪服、男生留长发、女生戴首饰、成绩不理想，教师没有按要求备课、批改作业……甚至连学生倒饭、吸烟等都要扣教师的钱，而且数目不小。老师迟到和没有签到，无课时请假扣钱更是理所当然，如果教师请假超过1周在有人能顶岗的情况下则责令辞职。
为了开源节流，教师工作用餐、住学校房子、用学校水电都得掏钱，接送学生的校车超载，校舍成危房依然用着。但是教师上早晚自习课基本免费，加班属于义务劳动。学校在教师节给教师发上几十块钱的物品或购物券也是从他们每月缴纳的工会费里挤出的，至于其他节日发福利许多教师没有想过。
阿克苏的民办学校少的一年盈利十余万元，多的盈利上百万。学校为了追求利润，缺少必要的温情。学生退学，学校难以退费；教师病了，自己掏腰包，时间稍长，工作也就丢了……
能省则省，80%以上的民办教师没有得到学校缴纳的一毛钱社会保险费用，教师的权益得不到合理的保障。
这是2012年9月20日阿克苏政府网站的专员信箱里的一封关于民办学校教师的养老金的答复函：
来信市民：
您好！
来信收悉，对您提出的问题现答复如下：新星学校、光明学校均为九年一贯制民办学校。由于师资不足，新星学校已于2012年8月停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十七条之规定，用人单位须与劳动者签订劳动合同并为其缴纳社会保险，你可向原所在聘用单位提出要求补缴社会保险，若所在单位不予受理，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七十七条劳动者合法权益受到侵害的，有权要求有关部门依法处理，或者依法申请仲裁、提起诉讼。具体工龄计算需咨询人社部门。如还有相关疑问，请与地区教育局周贵军联系，联系电话：0997-2124296。
感谢您对“专员信箱”的关注！
门槛降低的公校
本文开头的人物小娟后来转到阿克苏市第十三中学上学了。第十三中学原名为实验林场二中，位于解放南路居民区，是一所九年制一贯制的学校。小娟更喜欢新的校园生活：漂亮的教学大楼，宽敞明亮的教室，现代化多媒体的教学方式和花园式的校园。这所经改扩建后的学校现能容纳近三千学生，学生大部分都是农民工子女，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曾经在民办学校上过学。幸运的是，小娟还遇到了她以前的同学小凤、小丹、小美和小玉，而且以前教她们的李老师、王老师也在这所学校上课。通过公开招考进来的李老师风趣地说：“我教得学生没有变，只是从以前的‘泥窝’挪到了‘金窝’，有了保障，不怕刮风下雨了。”
正因为许多民办民工子弟学校办学条件简陋，在学校管理工作中表现出来的短期行为、急功近利的思想十分明显，加之校舍安全隐患，监管机制也不完善，导致师生频繁流动，教学质量不高。
阿克苏市政府也逐渐意识到农民工子女入学困难的问题突显，他们充分挖掘公办中小学潜力，合理调整和完善学校布局。
当地政府充分利用援建西部的优势，近年来大手笔新建、改扩建了六中、七校、九中、九校、十一校、十二中、十三中等城区的一大批学校。2012年，又完成“1311”工程建设，着力改善乡村办学条件。1311工程指13所中小学抗震更新建设项目（即：依干其乡巴格其小学、依干其乡科克巴什小学、拜什吐格曼乡英吾斯坦小学、库木巴什乡阿热买里小学、喀拉塔勒镇多浪小学、喀拉塔勒镇多斯库里小学、喀拉塔勒镇托吾热其小学、喀拉塔勒镇萨提小学、喀拉塔勒镇阿勒迪尔小学、阿依库勒镇托万克提根小学、阿依库勒镇沙依力克小学、阿依库勒镇塔木巴格小学、阿依库勒镇恰其小学、库木巴什乡中学项目、阿克苏市柯柯牙学校项目）。
同时政府将进城务工农民随迁子女义务教育纳入公共教育体系，对符合当地政府规定接收条件的进城务工农民随迁子女，按照相对就近入学的原则统筹安排在公办学校就读，简化入学手续，免除学杂费，不收借读费，并足额拨付相关教育经费，对农民工子女接受义务教育要与当地户籍学生在收费、管理等方面同等对待。政府还设立进城务工农民工随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奖励资金，专项用于接收农民工子女的城市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补充公用经费和改善办学条件。
令人欣慰的是，今天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子女走进了公办学校，他们和城市学生一起唱歌跳舞，共同学习生活着，享受着平等的待遇。（文中的人物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