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导读:时间在这绚彩的镜头中慢慢的过去,就像电影机前臂的胶片在齿轮的带动下,一圈圈地减少。后臂的片夹却悠然地加重,把前面走过的胶片卷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我们将曾经的记忆卷起,却是不能重来。
母亲喊叫在门前空地和伙计们玩“打面包”的我,去大街买5毛钱的碱面。这才发现天渐渐黑下,如大街过年唱戏时月楼上那厚厚的暮布将这明亮的天缓缓遮住,——这份傍晚。院中灶火,那有点歪的烟洞向外出着青烟,像《西游记》中逃命的妖精一样,扭曲着身体仓促远去。
接过母亲手中的钱,边走边耍向大街晃去。说晃是因为馍在晚饭后蒸。晚饭后是人们休闲的时光,如天空那慢慢行走的月儿一样,温情地享受着地球折射给她的这份荣耀和光亮。当筷子把碗底碰得“咣、咣”作响,男人把碗搁擀面桌上,媳妇开始‘哐哐当当’的洗刷。男人到牛屋给老牛添把料,牛脖的铃铛在夜中“叮叮”歌唱,仿佛是对主人做出的报答和回响。男人坐在大门外石头上抽着旱烟,烟锅在“叭嗒--叭嗒”的吸吐中闪着火光,只是这火光中还夹杂着属于他们的话题。“狗蛋他爹,恁东岭那地锄完没?草大不?”“没,今年草不好锄。那梭草你说咋恁耐?那疙瘩咋恁深?我快把地球给翻透了,真它妈长的深这东西。啥时候这东西要绝了,咱也能消停会”。“等你把地球给翻透,那梭草也绝了”。之后便是他们开心的笑,如村头田地中玉米被夜的微风掠过,叶子留下那爽朗的笑……。而这样的夜晚,如果谁家娶媳妇包场电影,就会有许多的开心、凉爽、美好、和那份乡村的热闹!
大街为村子的心脏。是两边瓦房挤留下比其它路段宽些、长些、这条弯岖的土路。临街有想法的人家开个杂乱的小店,卖着村子所需的油盐酱醋。当夜晚小店传出的灯光照在这狭窄的大街上,如天空那稀朗的星光点缀着整个村庄,黑暗中透着明亮,只是这份亮有点牵强。大街右便是月楼,月楼是六七十年代中国历史遗留的产物。是村子中最高大宏伟的建筑,月楼为砖木结构,房脊铺着红红的机制大瓦。月楼地基高出地面二米,有十余米长,宽约七米,正面是四方形的舞台,前方是能容千把人看戏的空地。而每当村里过年唱戏,谁家娶媳妇包电影便都在这里举行。走过月楼,看到欢她爸和另个人在月楼上?演电影那雪白的布景。欢我和同班,她爸是我们村唯一“有本事”的电工。在农村,电对于我们是神秘可怕的。我们都叫电“老虎”。当村子谁家电线有问题就去欢家。正在吃饭的欢她爸也会放下手中的碗筷,拿上那个牛皮的电工夹去检修电线。而对于照明线,欢她爸一到电“老虎”就成了“病猫”,乖乖地把自己烧得通红,点亮这个黑暗的夜晚。对于他的报酬,就是那时二块五的‘洛’烟一包。当看到欢她爸在家门前不远的线杆上踩着挂板一点点向上攀爬,屁股上挂着牛皮电工夹一摇一摆时,心中充满了崇拜。崇拜那是一种别人不会的本事,不过这本事也包括欢她爸会演电影。
电影机是村子买的。刚买回来大家像看新媳妇一样,那个稀罕劲。就差晚上没把抱被窝里。因电影用电,加上欢她爸是电工。演电影的重担就‘任命’给欢她爸。在县电影院人的指导下,欢她爸笨拙的给我们放了几黑电影。随着县电影院人的离开,欢她爸算“出师”了。那几个夜晚村子像过年一样热闹,平时冷清的大街变得活跃起来,像银幕上活跃的画面,五彩斑澜;如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交替轮换;忽尔沸腾如涌动的人海,忽尔沉寂如这平静的夏夜。
每次看到欢她爸和别人?布景时,我就知道有电影看。今黑一样,我快速来到小店买完碱面跑向家中,伙伴们还在开心的耍着。我说今黑有电影。你倒人吧,有的话喇叭都会喊叫。你不信?咱班欢她爸在月楼上绑布景哩……。看着我说的像真的,几个狡猾的家伙还特意跑到月楼看个究竟。
月楼对面“后轱垛”线杆上,四个大喇叭发出“咿咿呀呀”的豫剧段子,接下来就是欢她爸的广播“喂!今黑月楼这**家娃子娶媳妇包来场电影,片子是《人欢马叫》和《开国大典》,喝过汤后可以到月楼看啊!”。片子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可在那个年代只要有场电影看就是个不错的娱乐。记得几个伙计冬天跑几里地去外村看电影。天上没有月光,银白的雪花铺满大地,反照得夜有几份的素白,如月楼上演电影绑着的布景,几个小黑点在这份银白中移动着。跨过沟壑,惊动安睡的野鸡,“-嘎--嘎-”几声跑向远去。我们把双手拱做圆形,放在嘴边。大声地学着野鸡的叫“--嘎--嘎--”只是这声音被沟壑给碰到,又送了回来。在冬的夜中更显得素白、响亮。过后,便是我们开心的笑,这笑声或深或浅,如留在身后歪曲的脚印,深浅不一……。
我扒拉几口晚饭,背着椅子,提着凳子往月楼赶去。这中间走的有几份的高兴和心切。月楼前几个吃饭早的家伙已占了位置。我找个不太偏远的地方把椅子放下,到月楼上和年龄相仿的伙计们追逐嬉戏着。月楼前的人渐渐增多,年轻人都到大街上那聚着堆,红“洛”烟在他们的手中闪着微亮的光,之后在他们嘴中冒出青涩的烟团。年老人烟瘾大吸不惯红“洛”烟,坐在自家的椅子上悠然地抽着旱烟,长长的烟杆上吊着烟布袋,里面是自己揉的烟叶。那爽朗的声音谈着现在和过去。“现在人多能,电影上人不但会动,还会说话并且是带彩色的,以前看的是啥?幻片,人不会动还不会说话。只能凭自己的理解,大多数人看的是凑热闹”。媳妇们在椅子上看着自家的小孩,嘴巴闲情地磕着丈夫买来的五角钱瓜子,聊着包电影的主家这是第几个孩结婚;聊着新媳妇的模样;聊着那永不褪色的东家长,李家短。
天完全黑了下来,格外的黑。以至于大街边小店那本不明亮的灯光分外的亮。欢她爸在包电影的主家吃过饭,把月楼对面一排最前的那间小屋门打开,年轻人涌了进去。虽说过今黑的电影名,可他们仍好到屋里拿起铁制的片盒看。好像这么多人中只有他认得片名似的;好像这么多人面对的是一颗炸弹,唯有他敢去拆穿。趁他们看片名,欢她爸让他们帮忙把装着电影设备的三个大木箱,抬到离月楼十几米外右后桌子腿上绑根2米左右竹竿的桌子那,竹竿上绑着电线连到月楼上放着的音响。欢她爸从小屋拿盘电线边走边放,放到桌子跟前,把多余的?在桌腿上。随着绑在竹竿上灯泡的点亮。欢她爸开始了忙活。他打开最大那个箱子。一个方形,应该是功放机的东西掂出来搁在桌上。接着,拉着提手把电影机从箱子中提出来,放到功放的上面,电源放在功放机后面,连接几条我不知名的电缆。在他连接的时候围一圈的人在看,当然我也在。我不能搞明白电影机是如何做成的,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把图画还原的这样真实。如这个世界,高兴时让你笑得泪水从眼中流出,苦难时也让你把泪水从眼中流下。人们看着这个有“本事”的男人连接好各个设备的线路和插口。问东问西的,仿佛儿时的我们一样总问我从哪来,白天为什么会有太阳,夜晚为什么会有黑暗,我们为什么会有影子。应着他们的,话欢她爸从箱子中拿出一条红色的绸布,在电影机上小心地擦着,从里面到外面,从功放到镜头。仿佛冬日的早晨温柔地为欢擦洗着她那清秀的脸庞……。
桌子前看电影的人们坐在椅子上。也有懒人不带椅子,随便找个砖头放在地上。如上茅房一样随便,从不拿纸而是看到什么用什么。竹竿上灯泡的亮映照出看电影的氛围是热闹的。张家娃子要吃冰棍,爹不给买。最后娃子闹得厉害,爹在他那瓷实的屁股上打了几下。娃子大哭,泪水像三峡泄洪的江水一样,源远不断在那张略显脏的脸上划着道道。这哭声夹杂着那边找寻不着娃子,来看电影母亲的呼喊。最后,张家老婆哄不着娃子,看男人一眼,牵着娃子到小店买一毛钱糖精做的冰棍。回来时娃子的脸上没了刚才的哭泣和江水,手中举着冰棍,如自由女神手中举着的火炬一样,在竹竿上灯泡的照射中闪闪发亮。之后,偎在母亲的怀中,嘴巴来回的舔着,偶尔吸下那即将流入嘴中的鼻涕,慢慢的吃着,细细地看着那渐渐变小的冰棍!
欢她爸“哒”一声恩下电影机红色的按钮,电影那炽白的灯光穿过镜头投在布景上,欢她爸摆动着电影机的位置,调着镜头的大小。此刻,我们总会站在不高的凳子上把手伸着,用力的晃着。看着布景上许多手影中自己的影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好像自己也演了回电影;好像今黑的角色是自己一样。随着欢她爸关掉机子我们又安生地回到凳子上,因为我们知道电影要开始了。欢他爸拿一个空片夹套在电影机后部伸出的臂上扣好,之后从铁制的胶片盒中拿出一个卷满胶片的片夹套在机子前边伸出的臂上扣好,从卷满的片夹中向外拉2米多长胶片,穿过镜头,再从一些我不知名的东西上压过,套好,最后把多余的胶片卷进后部的空片夹,熄灭吊在竹竿上的灯泡。电影在一片黑暗和静寂中,伴着片头9、8、7、6、……倒数数字跳动的结束,开始了正式的放映。多彩的灯光打在布景上,呈现的是这多彩的生命和人生。也就是在这个布景上我知道了北影、西影、珠影;每次看到这些影片的出生地,心中总有一份的冲动和对这个地方的向往。总想长大也成为电影人,那样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布景上,那样家乡的父老将会为我感到荣光。
剧情在电影机“嗡嗡”的电流声中走着,镜头的光束忽尔为红、忽尔为绿,忽尔为蓝。忽尔三色交织在一起,不断地变替。如劳动课上我们做的万花筒一样,多彩绚丽。人们背对电影机专注地看着布景上剧情的走向。男人们不断的抽着从小店买来的红“洛”烟,烟气随着空气的流动上升,穿过头顶镜头的光束,呈现的是一个蓝色腾起渐宽的烟带,如灶火烟洞中升起的青烟,由小到大扭曲着散去。
时间在这绚彩的镜头中慢慢的过去,就像电影机前臂的胶片在齿轮的带动下,一圈圈地减少。后臂的片夹却悠然地加重,把前面走过的胶片卷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我们将曾经的记忆卷起,却是不能重来。片夹满的变空,空的变满,就这样连续着剧情。头顶不知何时来了几颗莫名的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好像是专程赶来看电影;月儿踩着晚点的脚步把笑脸挂在东方,送来这皎洁的亮;轻盈的风儿舞着裙带,让布景乐得前伏后仰,把上面的人物也乐得变了形,如公园那逗乐的哈哈镜。
当星儿看得没了精神;月儿看得犯了困;风儿看得悄然睡去,电影也随着片尾8、7、6、5……倒数数字的出现而结束。人们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涌向村子的东西南北,在黑夜中找寻着家的方向。大街上,小巷中,男人们背着椅子,手提凳子。媳妇怀抱中途看睡着的娃子。路过谁家门前,狗儿吠个不停,俨然一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景像。在人们边走边为电影剧情感叹时。欢她爸开始拆解设备,包电影的主家帮忙解月楼上绑着的布景。此时,布景在黑的夜中格外的明显,仿佛给村庄留下一个大大的补丁。竹竿上的灯再次亮起,如漆黑的海边那引航的塔灯,孤单却承诺着对夜的照明。
熙嚷的人群渐趋稀少,月儿又探出了头,好像看睡着的娃子一样。结束了他却醒来。多彩的胶片被欢她爸重新放到片盒中,帮忙的人抬着箱子,搬着桌子。“洛”烟再次在他们手中燃起,忽明忽暗,如马路中间那黄色信号灯。随着竹竿上灯泡的熄灭,月楼又回到了往日的空虚和清静。只是这份清静中回响着那洪亮的对白,美丽的音乐;这份清静中留下时光的胶片,多彩的画面,和记忆的片夹中这部多彩的乡村电影,放完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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