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不散的亡魂中（俄乡心旅之三）

有一个地方，绿荫环抱。对于不了解莫斯科的人来讲，并不知名，而在俄罗斯人的心目中，却绝对神圣。在几乎所有的旅行团队中，是一个价格最低的自费参观项目，所以差点与之失之交臂。

这就是座落在新圣女修道院旁的新圣女公墓。大抵许多人会这样想：花钱到这里来看死人，是一件不甚值得的事，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埋葬着两万多位数个世纪以来俄罗斯民族的精英人物，其中不少人甚至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集合所有，便是一部近现代俄国历史的百科全书。

领衔的便是俄罗斯联邦的首任总统叶利钦以国旗为标志的墓冢。作为当代俄罗斯国父，三色旗自然是不二的选择，这个波涛起伏的旗帜，以及不作一字的碑文，把这位先生追求独立的难产和阵痛以及功过是非尽于不言之中。作为一个刚刚过世不久的政治人物，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留待历史去给予公正的评价。

还有一位苏俄历史上举足轻重的政治家也离奇的埋葬在这里。之所以说离奇，是因为按照他的级别，本应该与列宁、斯大林等一同安葬在克里姆林宫红墙下的领袖墓地，但他却是唯一的特例。这就是赫鲁晓夫，一个满嘴粗话甚至在国际会议上脱下皮鞋敲打桌子的乡巴佬，也是没有在终身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位置上离世的唯一，以致当年他的死讯至今都未曾由官方明确宣布过。

赫鲁晓夫的一生充满传奇，而他黑白分明的墓碑也成为一个经典。据说这块墓碑的设计者就是被赫鲁晓夫生前斥之为“狗屎”的雕塑家涅伊兹维斯内，领导人与艺术家的个人恩怨在花岗石的造型之中一笔勾销。从权力的巅峰到平民百姓，以致后人对他当年果敢地反叛集权独裁和容许部分言论自由心存敬佩。赫书记应该庆幸自己没有与那帮权力斗争的幸运儿们为伍，在这片故土与妻儿在一起那怕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更为心安。

20年前葬送了70余年社会主义苏联但还没有葬送自己生命的苏共末代领袖戈尔巴乔夫正虚位以待。和赫鲁晓夫不一样，就算他有资格，红场也不可能容忍他的罪恶之身，这一点他十分明白。所以，跻身于新圣女公墓与夫人合葬一起，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戈总统与夫人赖莎的爱情故事曾经激励过全世界的年轻人。赖莎公主般的高傲与美丽曾经在两个超级大国的较量间使电影明星出身的美利坚第一夫人南希也黯然失色。不幸的是，白血病过早地夺去了她的生命。如今这个曼妙的身姿在公墓的显赫位置吸引着无数人们的目光。来自全世界的游客即使不一定知道她的身份，也会作为一道亮丽的风景拍照留念。

静穆与鲜花弥漫在公墓的每一个角落。最初的安息者来自于彼得大帝的亲姐姐索菲亚公主，而后成为俄国皇家与贵族的墓园，已历四百余年。随着各界名流和文化人士的骨骸纷纷入驻，这里便成为俄人净化灵魂的圣地。

果戈理和契诃夫是俄国文学史上地位非常的两位大师，在中国的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就有他们的作品译本，十分深入人心。有趣的是，两位巨匠生前也是要好的朋友，契诃夫在果戈理去世时的最大遗愿就是身后也能葬在一起。一年之后，契诃夫也离开了人世，最初他们的墓地是分开的，不知何时，在这里，他们果然成为了邻居。

更多从卫国战争时代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不但是前苏联人崇拜的偶像，也是社会主义中国人崇拜的偶像，这些曾经激励了至少两代新中国人的名字和形象，居然齐聚在这个陵园之中，其中有大家十分熟悉的：空中英雄波克雷什金，小英雄卓雅和舒拉，《列宁格勒交响曲》作者肖斯塔科维奇，红色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苦难的历程》作者阿·托尔斯泰，《静静的顿河》作者肖洛霍夫，《青年近卫军》作者法捷耶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这里与其说是埋葬骨骸的墓地，不如说是一座艺术的博物馆。几乎每一座墓碑都是一件非凡雕塑艺术作品，让人流连忘返。特别是那些本身就是著名的艺术家的陵墓，处处彰显了他们生前的辉煌：低音王子夏里亚宾舒展的坐姿，是按照画家列宾为其写生的肖像画制作的；喜剧家尼库林闲坐在地上，仿佛作片刻的休息；芭蕾皇后乌兰诺娃镶嵌在洁白的大理石中，仍然翩翩起舞；瓦尔瓦娜的扮演者拉德尼娜正看着你微笑……

一个中国人身穿中山服的身影在这个全是高鼻子的人堆里十分亲切。由于不懂俄文，一时不知道究竟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跻身在如此高规格的俄国精英里，一问，才知道这是“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王明同志”。对于现代中国人来讲，这个人隔我们非常遥远，即使是在中共的党史里，也是作为一个执行错误路线的反面人物短暂出现的。但在这里，作为斯大林同志的中国学生，客死他乡，有如此的待遇，应该是非常荣光的一个结局。不但如此，他的妻儿也和他永远在一起。

徜徉在如此众多的英魂中间，与其说是一种祭拜，莫若说是一种洗礼。正仿佛是阵痛之后的当代莫斯科人一样，他们总是默默地来到这片云集着历史记忆与民族智慧的地方，祈祷着先贤们灵魂给予未来的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