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性文人(一)
一直以来,文人这个称谓在我心目中占据着非比寻常的位置,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文人,也是我多年来追求的目标和梦想。来到娄底,我的心灵深处依旧坚持和延续着这一美好的远望。走近娄底,两个文人的影像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在历史的履历中挥洒了壮怀激烈的一笔,也让娄底这座小小的湘中之城多少充满了几分奇幻色彩。古往今来,神圣的土地必定会哺育出杰出的人才,而杰出的人才所散发出来的道德和理想光辉,又将增强这方土地的底蕴和气魄,赋予它独特的历史厚重感。这是人与土地最为理想的依存状态。走向历史的娄底,我们的记忆并不需要跋涉得太远,当我们把眼光稍稍停留在十九世纪大清帝国,你会发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美誉放在娄底的头上并不显得不合时宜。曾国藩,陈天华,这两位土生土长的娄底男儿,他们带给娄底的荣耀足以使它得到足够的尊重。19世纪的中华民族也被这两位娄底文人的血性渲染得异常明亮。
曾国藩的一生是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分不开的。这位晚清最为杰出的军事将领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义演绎到了极致。可是我对曾国藩的第一印象却来源于初中历史课本上的一副插图,曾国藩的湘军被石达开大败于湖口,气急败坏的曾国藩欲跳河自尽被随从死命地拽着。这幅插图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画上的曾国藩穷形尽相,丑态毕露,令人捧腹不已。如果我的学业就此中止,那么曾国藩留给我的印象大抵与初中课本相似——地主阶级的维护者,封建统治的爪牙。可以想象,像我一样被历史课本误导过的人并不在少数。不可否认,曾国藩的确是一个特定体制下的政治投机者,这个靠着十年寒窗苦读走向官场的文人,热衷于操练地方武装,无情的充当了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刽子手,这是他留给历史的最不可抹杀的口实。可是细细考究起来,洪秀全的太平军对清朝体制的冲击并不具有先进性,“皇帝轮流坐”,和以往的农民起义一样,太平天国起义的终极理想也仅止于此。洪秀全,科举落魄,求仕而不得,这一点,成为了他反抗清朝统治的最直接的动力。倘若咸丰帝也赏他个翰林,只怕他也会像孔尚任,“书生遭遇,自觉非分;犬马图报,期诸没齿”,同样对清朝统治者感激涕零。“等我自己来开科取天下士”,“手握乾坤杀伐权”,占有一切“禾乃玉食”,“世间万宝归我有”等等,这些早期直言不讳的言志,也说明了洪秀全“走上革命道路”的初衷。在外患不断地情况下,洪秀全掀起的内乱无疑助长了西方的侵略者的气焰。洪秀全叛乱,曾国藩平叛,如果以国家民族的存亡为天平,我倾向于曾国藩。
抛开太平天国起义,我们才能够真正认识曾国藩这个特定的历史人物。曾国藩一生著述颇多,但以《曾国藩家书》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翻开《曾国藩家书》,字里行间流着忠孝节义的音符,它会让你在宁静的夜色中生发出对家的向往,对亲人的眷念,你能更深刻的感受到一个文人,游子灵魂深处的温和,仁厚。在这种安详的氛围中,你会忘记他所有的杀伐之气,体味其熠熠生辉的人性之光。如同孔老圣人一样,曾国藩可谓万世之世,他的弟子诸如李鸿章,左宗棠等都是晚清的栋梁之材;梁任公称其为“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己”,如此赞誉,非比寻常;就连现代社会的一对生死冤家毛泽东与蒋介石,都对他有不同方式的推崇。后世的伟人对曾国藩如此推崇并非毫无根据,他的治学论道之经,持家教子之术,疆场竞斗之技,处世交友之道,修身养性之诀,使其近乎于一完人。古今中外的圣人,很难将人生修炼得如此之“全”,西方的圣哲大都在自身生活和家庭两方面有所阙如,康德,叔本华,尼采,拜伦,梵高,伦勃朗,罗丹等等在生活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瑕疵,要么家庭生活不和谐,要么自我意志太过于消沉,要么思想太过于偏激不能达到内心的安宁。曾国藩以其博而全的生活内涵和性格内涵使其成为了古今中外少有的“完人”。
在曾国藩的诸多品质中,我最欣赏他的读书精神。“旧雨三年化精碧,孤灯五夜眼常青”,他的丰厚的学识并非一日而得,而是经过长久的积累而成,这是再平常不过的道理,但是真正能做到这样的又有几人?当代的青年最缺乏的就是这种品质,做什么都是浅尝则止,遇到一点挫折便望而生畏,因此高校教育中也普遍出现了一种浮躁情绪,这个时候,温和敦厚的曾国藩是否能作为一本点石成金的教科书呢?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金科玉律,但是却有永不褪色的精神与思想光辉。
我想曾国藩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实现“勤远略”的壮志,而“剿发捻”又让他留下了千古骂名。他痛恨洋人,也有着抵御外辱的决心。他积极学习西方,寻找富国强民之路。可是历史并没有完成他的夙愿,他死于同治11年(1872),随后的几十年,中华民族接连挨打,灾难进一步加深,这样一番光景,是不是历史对曾国藩更为意味深长的一种怀念与祭奠呢?
左宗棠在曾国藩的挽联上写道: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功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曾国藩的一生是荣耀的,他做到了中国古代很多文人所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温和敦厚的灵魂深处,分明散发着一股气魄,一腔血性。这股文人的英雄之气,不仅润泽了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更将会普照千秋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