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人物之何首乌精气
七十年代的某一个冬日,老家阴冷的院坝里闹闹嚷嚷,村里修公路的人今天集中在这里吃午饭,啃完了早上随身带来的火烧馍,几十号人围着两个火堆七嘴八舌。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地看热闹。
一位老者一边在火上烘烤着一只浸湿的灯芯绒面子的布鞋,一边做神秘状:
“这个东西怪的很,我挖出来一看,居然是个人形的,有鼻子有耳朵……”
“十么?是不是何首乌精器?”
老者耳朵旁边猛地探出一只脑袋,惊奇地询问。
细看这个脑袋,几根稀疏的黄胡须,一对青蛙似的鼓眼睛,瘦削而黝黑的脸庞,头上戴着一顶明显小了一号的军绿色帽子,遮住了头顶,却露出边沿无毛的一线头皮来,一脸的严肃,与众不同。
本地人表示疑问都问“啥子”,他则是用的书面语言“什么”,而“什么”的“什”字,他读“shi”,这就让我等更感到他犹如鹤立鸡群一般了。
自此以后,我们都叫他“何首乌精器”,时至今日,甚至忘记了他真实的名字。
我们那儿有句俗语“十个秃子九个假,一个不假遭雷打”,所谓“假”者,就是假正经,喜欢绷面子的意思。他的父亲并不秃,尽管那时已经是银发一族了,缠着青色的丝帕,头顶却露出很多头发,可他失误在于找了个秃头的女人。生下的两个儿子,都只有脑袋边沿那一圈少许头发,稀疏得像洒了除草剂。村里人开玩笑给了他们一个特殊的户籍:——“顶光大队毛边生产队”。
他哥哥丝毫不在意这些,平常任由秃头暴露在外,遇到什么烦心事,还喜欢搔一搔他的秃顶,跟显摆似的,而他则是每天必戴帽子,拼命遮掩,可惜秃得太厉害,只能勉强遮住头顶,两兄弟各走一个极端!
也许就是他这种不能直面现实的作风,导致他三十来岁仍然是光棍一条,而他哥哥则早已成家,女人除了智力以外还算是健康的,生孩子做饭,毫不耽误。
小时候我们常常看见他提着一个酒壶从我家屋后经过,一顶黄军帽,一件四个兜的蓝布上衣,走路昂首挺胸,俨然老电影里面上战场的解放军。如果再别上一支钢笔,又是当时标准的乡村干部打扮了,这也算是我们眼中的与众不同。
火堆边的的人们没人在意“何首乌精器”的提问,老者换下另一只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我打了几斤包谷酒,准备把这个东西拿来泡药酒,他们说百病能医!”
众人沉默,仿佛在埋怨自己没有这个运气,挖到这样百年难遇的宝贝疙瘩。
“要说医病,这个还不得行哦!”猛然间,老者的耳朵旁边再次探出黄军帽的脑袋,和那一线无毛的头皮。
“我有几种根——”何首乌精器伸出鸟爪一样的手,抹了一下嘴角边的白沫:
“通根能通气,化根能化痰,补根能补血……只要这几种根一下,就算你是急煞陡症,也是如手拈了!”
多么通俗浅显的中医理论!我当时想,长大我一定去学中医,只要掌握了这几种神奇易记的什么根,不就是一个郎中了吗?
“滚你的蛋!你先去找几个根根,把你那秃瓜瓢医好了再说……”
老者极不耐烦有人胆敢打断他的思路,终于忍无可忍,发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一上午的劳累那一刻烟消云散。
何首乌精器先是诧异,继而一脸的不屑,掸一掸四个兜上飘落的灰尘,昂首挺胸地去了另一个火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