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聊斋之冤家岩
余故里邻村名曰骑龙,山顶有寺同名,或村因寺而得名也。大明年间,此地古树参天,林荫蔽日,飞禽走兽遍布其间,居者稀少,皆以猎樵为业,各自相安。
其山脚下居一少年,姓氏不祥,乳名阿康,自幼父母双亡,举目无亲,靠乡邻接济度日。至弱冠,相貌清秀,举止儒雅,尤其思维敏捷出众,行为异于常人。随长辈学猎于山中,善于观形步迹,屡屡得手,所获甚丰,令人称羡。
一日,康于深山见一狐误入猎套,垂死挣扎,哀号不已,其形状甚为凄恻,遂动恻隐之心,抽刀断其绳套,放归林中,狐一步一瘸,仓皇中频频回首,似有泪光,历时方没入树丛之中。
转瞬五载,康已至婚龄,然家徒四壁,亦无可意之人,高低不就,仍孑身苦度。某日,村中突现一妙龄女子,白色衣裙,左手挽一蓝色包裹,右手提一剑匣,径奔阿康茅屋而去,村人问之,自称阿康娘舅家表妹,特来省亲,其余慨不答也。
康亦奇之,然其母本早年逃难自远方来,后又早逝,其娘家亲缘亦无从查考,唯有姑且信之。其女自言姓胡,然阿康尤记其母乃何姓,何来胡姓表妹?女曰康之舅曾入鳌胡家,故子女改姓也。康故不复疑。
胡女自入住康家,每日辛勤劳作,内外出入不亚男丁,浆洗缝补外,常上山采药,换钱贴补家用,居一年,略有积蓄,遂请工匠修葺茅舍,里外焕然一新。康由此出门衣着光鲜,与往日炯异。村人皆叹胡女之贤,无人能及。然每夜阑,康常见胡女于屋后练剑,青光缭绕,嗖嗖有声,问之,答曰自幼好此术,无他耳。
寒来暑往,二人感情愈笃,后经邻人撮合,结为伉俪,次年,产一子,取名曰远。
时年正值明末,张献忠进川,改成都为西京,蜀地流寇四起,杀人如麻。一日,康赶集卖药,两日未归,胡女焦急万分,多方打听,闻村外漏米寨新到流寇一股,昨日集上大肆劫掠,杀人无数,胡女闻知,沉默半晌,忽放声痛哭,撕心裂肺。
是夜,独身前往集市,凌晨背负其夫尸首而回,邻人大惊,此去集市七十余里,不知一弱女子何能神速往返,负重而归也。
次日,胡女与乡邻葬阿康于屋后山梁,既归家,神色凝重,终日无语。唯取其宝剑对视襁褓,反复擦拭。
又三日,胡女于凌晨托付幼子于邻人,浑身缟素,提剑而别,径奔流寇漏米寨而去。先毁其寨门,杀死哨兵,再入军营,舞剑如风,如入无人之境,营内片刻血流成河。匪首见之,面如土色,知来者非等闲之辈,急差人报与骑龙寺方丈,请求化解。
方丈法净,师出阿罗寺住持,道行高深之圣僧也,既至,见胡女已杀人遍地,大骂:“孽畜!且住?”胡女不应,仍手起刀落,方丈大怒,祭出紫金钵盂,劈头打下,胡女挥剑来挡,无奈力不从心,宝剑应声而落,飞出数十丈外,将道上一巨石一劈为二,分垒两边,此即今日之咔咔石也,今路人皆借道两石之间,细观之,剑痕依然。
胡女见不能敌,意欲奔逃,方丈复出一钵,正中后心,顷刻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然女顷其全力,爬行移时,终至康坟前乃止,口中鲜血,浸透墓碑。方丈见之,心有不忍,曰:“好一对冤家矣,今且网开一面,待你哺其子三年!唯犯戒难恕耳。”拂尘挥处,烟雾四起,胡女顷刻于坟侧化为山石,唯其轮廓与一少妇侧卧无异也,胸处有一突处,绝类人乳,三日后有乳汁泌出,村人见之,携胡女之子每日至此饮之,三年乃止。至今石乳犹存,人唤奶头石是也,余幼时放牧尝见之。
胡女之子远,村人争养之,成年甚慧,读书用功,后官至利州(今广元)知府,有政声。其后裔仍依胡女夫妇之墓而居,人口甚众,然皆胡姓,此地亦由此更名为冤家岩。今思之,胡女,缘何不他姓,盖因胡者,狐之谐音也!
嗟乎,观今日之世人,知恩能报者,几人能及狐?用情之深者,今人能及狐?吾辈当深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