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一）

农历三月十二是母亲十周年忌日。每年这天早晨在母亲的遗像前点上一炷香默默地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容就在那袅袅的烟气中浮现时有时无，一幕幕往事就如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过。眼泪便不由簌簌落下，绵绵的思念就如屋中升腾的烟雾般在心头弥漫开来。

母亲去世前一月，曾经说起她的身子大不如前。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懒得做。当时听了我还有点暗暗高兴，觉得忙碌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总算可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母亲一辈子不容易，在缺吃少穿的艰难岁月里拉扯大了我们兄弟五人，还在晚年先后带大了我们兄弟所有的孩子。母亲这一生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太少，该过几年清闲日子了。

“现在还要你和我爸做什么？只要你们身子好，能让我们看得见身影，听得见声音，就是全家的福分。你们好好的活着就是给我们长精神。”我说。

母亲听了很欣慰。慈祥的微笑着对我说：“人都要死的，前几年我死了就害了你。你孩子小手头不宽裕。我死了谁给你们带孩子，谁给你老婆帮忙。办丧事还要花钱，那日子咋过？现在孩子上学了不用人带。我农活做不动了活着是一个闲人，吃白饭。”母亲很欣慰的长出了一口气平静轻松地说，“现在，娘啥都放得下，啥都交得过差，啥也不想了。唉……我也想多活几年，看看世道，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可是年龄不饶人，人活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痛不痒，可觉着就跟往年不一样，做啥都提不起精神，没有心劲。怕给你看不了几天门了。好在你们早就准备好了老房老衣，不会增加大负担。”母亲说着，脸上是那样的平静，好像谈论的不是死亡而是出门远行一样。接着母亲又说：“现在娘担心得了看不好的病，你们还治疗，让我卧在床上活也活不利落死也死不干脆。儿子，你记着，娘要到了那一天就不要治了，那不是孝顺是害娘，那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不听话我死了也不原谅你。让早点眼闭是我的福气。……以后要教育娃好好读书，培养成人才，两个娃都聪明，大了会有出息的。……你们过的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孝敬。”

在母亲的心里家就是她的天地，我们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她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为这个家付出和奉献。我们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我们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现在老了，不能为我们做什么，就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了。母亲啊，你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想一想？不为我想一想让我有一个报答你养育之恩的机会呢？听了母亲的话我真担心她出什么意外，不由得簌簌流下眼泪，抽噎起来。母亲却慈祥地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说：“傻孩子，哭啥，娘还没死呢。娘不怕死，娘只怕这辈子带着遗憾死，现在你们都一个个成人了，日子过的不错，娘一生的辛苦值了，没啥遗憾。娘死了也是笑着死的，不哭。”

母亲迷信轻易不谈论死亡。大概这个话题最近她考虑很久了。我的心情很沉重，也很伤感。母亲虽然年龄大了，可精神一直很好，干活比许多年轻人麻利，有时候走路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我从来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去世。我疑心母亲病了不给我们说实话，便劝她去检查检查身体。母亲笑了，说没病没灾的糟蹋那钱干啥。母亲很固执，她不愿意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于是叮嘱家里人留意母亲的饮食起居，母亲的表现和过去一样，饭量没减，神色表情也没有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只是不大爱走动爱晒太阳了。在我们的印象中乡下的老年人都这样。所以也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话不久就变成了残酷的事实。以后每想起这一幕，我就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坚持带她去做检查呢？为什么？想起这一点我的心就痛，我就不能原谅自己。就是我延误了母亲的病情，错过了治疗的时机。

二00二年的农历三月初八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兄弟们和母亲在耳放上晒太阳说闲话。那天母亲很高兴，跟我们说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我们还从来没听母亲说过这么多的话。我们兄弟三人好多年都没有围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大概那天母亲太激动了，所以病就突然发作。当时她话还没说完，人就倒在了三哥的怀里，脸色煞白煞白地陷入昏迷之中。无论我们怎么呼喊都不醒了。母亲得的是脑溢血，发病几天后的农历三月十二日凌晨四点母亲就在二哥的怀里停止了呼吸，永远离开了这个她眷恋的世界，没有留下一句话。她终于随了自己的心愿平静地不受一点痛苦的离开了世界，不给我们增加一点经济负担。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无尽的愧疚。

我们看着神色平静再也不会醒来的母亲，眼泪夺眶而出。

母亲病的这几天，父亲明显苍老了，常背着我们暗暗抹泪。有时候看着父亲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行走的孤独身影，眼泪就由不得的流了下来。父亲比母亲大一岁，过去他们都是互相搀扶着来去。此时父亲也忍不住悲伤扑到母亲的身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放声大哭。母亲啊，你怎么舍得这个家丢下父亲独自走了呢？

母亲离我们去了，阴阳两隔再不相见之日。从此我们再也听不到她地唠叨，感受到她温柔的目光了。从此母亲再也不会吃我们端的饭喝我们泡的茶，分享我们的欢乐和痛苦了。母亲啊，没有了你，今后我们心中的苦向谁去诉说？我们心头的伤痕叫谁去抚慰？

母亲走了，永远不会倚在门口等待我们归来了，火盆旁不会有她熬煮罐罐茶的身影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关心我们胜过自己生命的人了。母亲啊，你怎么舍得扔下我们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