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窗台

木头的颜色告诉了我们你的年龄，残败的框架是你的沧桑，那旁边，土墙缝里冒出的一茸茸嫩草和因瓦檐破陋雨水打到壁上而生的绿苔又似乎在对我们说：瞧，我还年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春和日暖，孤村林间，浑身泥灰的屋匠在筑造着这小小的土屋，为了某个孤寡老妪？或是一个可怜的老头？亦或是惨遭生活罹难的某个少年？勤快的老木匠将刨光滑的松木窗砌进墙，接缝糊满搅匀的泥，渐渐地，便有了你——小小的窗台。

那时候，你是多么快乐呵。你身体散发出的淡淡木香引来遥远的风，轻盈的雨，引来休憩的燕子，嘴馋的蜘蛛，雄心壮志的蚂蚁以及搬家的蜜蜂。你还带来了温柔的雪，阳光的窥视，带来了山林古涧的花香，倒霉的青虫撞到馋嘴蜘蛛的陷阱里的挣扎与绝望，和那来自邻近溪涧旁老水车欢快的歌唱。

你多么的幸福。小屋的主人总在黑夜里点亮搁在你身上的煤油灯，让你看看那熟睡的大地上安静的生灵。曾经，你多少次抬起头望着银色夜空上眨眼的星星，希望它解开你心头好多好多的疑问；又曾有多少回，你痴痴地对着皎洁的月儿默默地发呆，你在想，什么时候，月光下又要弥漫清爽的桂花香呢？

是啊，你走过了多少四季的风霜雨雪，人间的阴晴冷暖。每天你伴着朝阳放进久久徘徊的晨风，度过七彩绚烂的谷中生活，然后又依依随着伤感的黄昏开始寂寞。

是的，你开始寂寞了。渐渐地，渐渐地，有了长大后淡淡的孤独……

有一回，一个流浪而来的偷儿在半夜里蹲在你身边。夜很静，你忽然有种想和他说话的冲动——除了这屋子的主人，你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你为自己的疯狂而惊诧，尽管那只是被孤独压抑太久的反应，你依然忐忑不安地自责了好久。

最后，小偷粗鲁地伤害了你，跨过你的身体钻进了小屋，一会儿又蹿出来，背个破布包轻悄悄地跃进了草丛，像夜里游走的虚风一样消逝了。

你伤心许久，为身上的疼，也为心头伤口的痛。

那个伤口，从此便磨灭不去。

那之后，小屋更加显得落寂。屋子的主人莫名地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一样。

你深深地觉察到身体在慢慢虚弱，日子变得悠远漫长。你总是幽幽地看着曾经那么爱你的朋友都离你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窗台上只剩下懒惰的蜘蛛和偶尔无聊爬上来闲逛的青虫。小屋渐渐颓败，瓦檐开始破裂，雨水便沿着墙缝无情地溅在你身上，雨水走过的路上，长满青青的苔和嫩细的小草。你感到沮丧：那些年轻的生命啊，你们的幸福是否在嘲笑我的衰老和软弱？

好多年，好多年，窗台上只寂寞地积起愈来愈厚的灰尘，偶尔飞来一只微倦的麻雀，撞破无人问津的蛛网，翘着尾巴在层灰上纹出细细密密的脚印。远处飘来轻轻的风，一只贪嘴的花猫蹭上了窗台，小鸟轻轻一跃便飞去好远不见了，猫儿嗅嗅散着朽木味的窗台，也颇为无奈地跳下去，钻进草丛里了。

于是，窗台又恢复了寂寞。

“我可以锁住我的笔

为什么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地一生里

为什么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的最急的都是

最美的时光”

……

已是冬天，天空飘起纷飞乱舞的雪花。天好冷好冷，河里结起了厚厚的冰，冰下温暖的水里睡着惬意的鱼儿。

漫山的洁白。压弯的竹枝。稀寥的麻雀。静寂的山谷。

夜将临，窗台瑟缩着冰冷的躯体，孤独地回忆和思念起那些年的幸福时光。像梦一样，似乎一些映像显现，但又模糊了，朦胧中，终于不见了。

是沉眠？是梦？还是幻觉？窗台似乎永远地凝滞死去了，留下的，唯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