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 （十七）
十七、
川丝与海燕家的房子是两年前建造的。那时海燕在服装厂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加之川丝的一份苦力活的收入，他们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外债。俩人省吃俭用，咬紧牙关，拼着命的硬是勉勉强强造起了一幢外墙总算光鲜的两层土楼。但房子内壁实在是没钱再做内粉刷了，于是他们一家便在这黑洞洞的屋子内苦度光阴。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海燕夫妻两想再干上两年，将建房借款归还之时，海燕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打击，精神处于崩溃边缘。那时小燕还小，当然父母用于女儿——小燕身上的的支出是做了紧缩的，用在小燕身上的开支是微乎其微，少之又少。小燕这孩子乖巧懂事，从懂事起从不怪罪父母，对父母有厌恶之心，她对父母的恩情是比山高比海深。她虽然言语不多，但小燕很爱父母，令人生疼。
那时年轻一代，夫妻两人在服装厂干上几年，家中大人在家带好他们的孩子，没有几年他们便能在家建造起一幢像模像样的楼房，房子里面还能添置一批电器设备。可是走进海燕家，屋内明显漆黑一片，那没有经过里粉刷的内墙，凸出凹进，参差不齐。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没有家用电器设备，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家居状况是名符其实，令人感到寒酸与悲戚。
如今小燕7周岁了，到下半年小燕要读一年级了。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燕在家已经充当起小主角。她帮助父母做些家务，起着小顶梁柱的作用。因为父亲川丝白天要打工，养家糊口。自从海燕精神受到刺激以后，时常神志不清，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于是这些小活计便由6岁的小燕担当起来，小燕在家帮助妈妈干好一些小活计。诸如捡菜、洗菜、淘米、煮饭、做菜、洗碗、洗衣服以及照顾妈妈的活计，6岁的孩子承担了这些不该她这个年龄承担的活计。
这孩子还会开导母亲，让母亲快活起来，然而海燕实在是刺激受得深。每回小燕的童音响在母亲耳边之时，更会增加海燕悲凄之心，海燕更会伤心苦痛。她觉得不能面对善良懂事的孩子，自己没有能力抚养他们，让他们受到连累而过着悲惨的生活，于是不管谁的劝解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心中的主意已定，只要等小儿子满1周岁后，能够脱离母乳吃米饭，好带一点的时候，海燕便要离开这个令她曾经有过美好愿望的地方，如今美好愿望破灭的人世间。
每回奶奶指手划脚数落妈妈时候，小燕总是握着妈妈的手，劝解妈妈说道“妈妈，你别理睬奶奶就是了。她的心是出于好意，出发点并不坏，但是她不会说话，不善于表达。她是好心坏嘴，她怕我们大家都过苦日子。妈妈你原谅奶奶，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你不要丢下我们，好吗？”小燕说出如此一番话，在她这个年龄是难以想象的，令人洒泪。海燕点头不说话。小燕在奶奶张氏面前会这样表现，她过去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你别说话了，总这样哇啦哇啦的直叫唤，我看你很累的。有什么事要做，你让我做。妈妈现在是养病期间，妈妈的心中已经很苦了，你别说她了。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好吗？我代替妈妈干活，我求奶奶别这样了好吗？”这乖巧懂事的孩子令人心疼、伤感。
海燕已经绝食三天，那时小燕已经在念小学上半学期。小燕放学回家，爸爸或奶奶下灶烧火，小燕上灶炒菜。海燕病重期间，已经不再下床，躺在床上等死，她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干好任何事情了。她的精神支柱已经彻底瘫痪，她的生存意识已经彻底摧毁。海燕整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只等着上天收她去天堂，阎王爷收她去地狱，于是她什么也不想，坚决抵制进食。
小燕协助父亲煮好饭后，她把饭菜端上房间，让妈妈吃饭。海燕三天绝食，滴水不进，饭米不沾，人瘦得脱了形。小燕看到妈妈三天不进食，送上去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小燕伤心的哭了。要知道亲情的力量是令人震撼的，海燕如此坚定，看来海燕的离去已是不可挽回的结局了。海燕的行为让小燕感到心痛得厉害，小燕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唰的滚满脸颊。
“妈妈，你吃饭。你已经三天不吃饭。你怎么就不爱护你自己呢？你不能抛下我们哪。”小燕说完，泪水如山洪暴发样汹涌澎拜，泪流满面。
“小燕，你不必送饭了，妈妈很快要离开你们了。我的乖孩子，你别哭，你忘了你妈妈吧。妈妈走后，你们会幸福的。”海燕噙泪低声说话。
“妈妈，你不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吃饭我知道。你应该想开一点，没有服装厂你照样能够生活的。退一万步讲，我学业完毕，我会找份工作，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妈妈，你不用歉疚与多想。你也听小燕一句话，好吗？你得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首先你现在就得吃饭。”小燕边说泪水便滴滴答答无声流淌。
“小燕，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妈妈也不想说了。妈妈现在唯一的路便是解脱。你让妈妈走吧。否则的话，妈妈活着会更痛苦的。”海燕说完，心酸的泪水顷刻间挤出眼眶，泪水滴落到小燕的手上。
“妈妈，我看到你哭，我好难受，好心痛。”
“小燕，不要难过，要坚强。”
小燕的泪水来得更猛烈了
“小燕，别哭，妈在走之前再说几句话，你得答应妈做到两件事情，你说能不能做到？”海燕继续说，她在小燕面前做临终遗言呢。
“妈，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要妈好好的活着。”小燕控制着情感，不让泪水再汹涌。
“妈一定要说，再不说，妈怕是没有时间与机会了。因为妈已经没有精神与力气说话了，你要听下去。”
小燕抚摸着妈妈的手，伤感得五官中只剩下泪水，对不上话。小燕不住的点头、摇头。
“妈妈说了，你听好。妈妈走后，第一个事情，你自己要好好学习，学习好知识，自己有了本事、本钱，能够为自己的将来创造未来的美好，在此同时人家便不敢再欺负你，我的孩啊，你懂不懂？第二个事情，妈妈要交托你一个重要的事情便是照顾好你的弟弟，因为弟弟出生时正逢妈妈的人生阴暗期间。你告诉妈妈，这两件事情你能做到吗？”海燕说完，如释重负的闭上了一会儿眼睛。
“妈妈，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这两件事情。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好活着，不要离开我们，好吗？”
“妈妈总算看到我们小燕懂事了，我走而无憾。小燕别再说了。妈妈心意已决，这对你们有好处，妈妈不想再拖累你们了。”海燕说完，不大的眼睛中露出两丝神光与笑意，她称心了，满意了。她觉得“在离开人世前，已经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于最信得过的女儿，此走无憾了。”
小燕摇着母亲的身体，说不上一句话，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这么小的孩子要亲身经受痛失母亲的全过程，那是多么的残忍与心酸，令人陪泪动感。
“小燕，别哭。你哭，妈妈会不安心上路的。你要坚强，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妈妈把希望与担子全压在你身上了。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幸幸福福。”海燕说完，一点也没有力气了，三天的绝食已经耗费她太多的精气神了。今天一番话又让海燕作了一下垂死前的挣扎与放开，她坚定离开人世的决心有多么大的毅力，哪怕在自己深爱的女儿小燕面前，都难改她的决心。一个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连九条牛都难以拉回。
第四天，小燕发现送进房间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送进房间的茶水，妈妈喝了几口。在海燕即将离开人世前，海燕作了痛苦的垂死挣扎，她饿得昏死过去好几回，随即喝几口水支撑一下痛苦，但她还是坚决不进食。
第五天的凌晨4时，西边传来划破拂晓惨烈凄厉的哭声，这时小燕的哭声回荡在天空之中，传得很远很远，她终究没有挽回妈妈这个人。一个冤屈的灵魂向着天堂狂奔，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从此结束，戛然而止。海燕离开人世，向着没有欺负，没有不平，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靠拢。
海燕终于解脱了，奔向极乐世界报到。川丝的鼻子红了，眼睛红了，黄浓鼻涕拖出来又被他吸进鼻翼，延绵不断的支撑着这个苦难的家。川丝成了一个新光棍。
冯娜听到从西边传来的噩耗了，悲伤痛心充斥着她的心房，绞痛着她的思想。冯娜很难想象海燕会这样狠心离开人世的，她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啊。也许海燕她不得不做这个自私的人了，生下幼儿，婴儿满岁却不负责任，直奔天堂。她有自己的苦衷，有她的客观原因，这也许就是海燕自身的造化了；用她自己的常用语来说便是“真理斗不过邪恶，我躲还躲不过吗？”海燕终究没有逃出死神的追捕，她在死神前束手就擒。也许海燕的最终结局只能是这样。冯娜始终这样想，海燕缺少一个知心实意的好亲友开导她，但是这个好亲友始终没有出现。连她自己的女儿小燕都没有劝解成功，说动妈妈的心，让母亲放弃死亡的念头。海燕太执着，太倔犟，这个社会不容她，不接纳她。冯娜为海燕感到惋惜，她心想“再怎么样，你也不该死啊。人家犯了滔天的恶罪，也不愿舍弃生命。你海燕这样放弃生命，太不值得了。”冯娜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她为海燕感到心痛，事到如今冯娜也只能祝海燕一路走好。冯娜原本不相信任何宗教信仰，但是许多现实让冯娜言不由衷的信服了宗教信仰的感召力与威慑力。冯娜只能在人间祝愿天堂那头的海燕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祝愿海燕的子女能为妈妈争气、争光，因为这是海燕还活在世上唯一最后的愿望。
在海燕的丧葬大殓上，亲戚朋友们都来了。海燕活着的时候人们不来，死了的时候吃着豆腐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些在服装厂的女人们间接使得海燕坠落于地狱，上升于天堂，此时此刻不知她们心中有没有愧疚与不安？此时此刻不知她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刀子嘴豆付心傻婆娘张氏此时跌跌撞撞，呼天抢地，拍手拍脚的嚎啕大哭，跺跺脚，擦擦泪还有什么现实意义呢？！再悲壮也是一个很可笑的滑稽剧目。在人生前诋毁、欺负，在人死后哭一声媳妇，豆腐乱呒，于事无补，再嚎啕大哭也是一个太好笑的演示。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呢。
川丝的特色来得更形象化了，黄浓鼻涕接连不断的往人群中甩，一串鼻涕流出来，来不及吸进鼻翼，第二串鼻涕紧接着往外拖。川丝流出了痛心的泪水，鼻涕也来得更凶猛了。泪水鼻涕水如绝了堤的洪流蔓延，汹涌泛滥，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作用呢？不能改变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再伤心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十几年后的今天，海燕的女儿小燕果然不负众望，考入大学；海燕的儿子，白果眼看人尽管还是一白一白，不能改变。他似乎对这个社会、社会上的人始终有那么一丝仇恨。除去白眼睛看人这个特征外，小川丝还有个特征。他的鼻涕水串串丝丝，能够给大川丝延续祖传特色。海燕拼着命给夫家留下了一条根基血脉，这条根基血脉——小川丝的脑袋并不怎么笨，成绩居然不错。不久的将来，这小川丝可能还会是个人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