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转弯处的老婆婆

回家要经过一段街道，在街边的转弯处一家农村信用合作社的一楼，经常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那儿。究竟是什么时间起，她就在那里，我还真说不清楚，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

那位老婆婆神态安详，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善良，慈详，真诚……总之，我此时是想把形容人类一切美好情感的词语都用在眼前这位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戴着一副老花镜，镜框呈现出黑色，在棱角处还透着一些赭红的色泽。老婆婆这时的目光则完全集中在左手拿着的鞋垫上，她坐在自己带来的小凳上，正专心致志地纳着鞋垫。只见她将针线从鞋垫上面穿过，然后将鞋垫翻转过来，又从下面穿上来，右手一用力将针线拉得笔直。

老婆婆的身旁经常有一个长方体的提包，是用稍微宽一点的包装条编织而成的，乳白色的为主，还夹杂着一些赤红。里面存放着老婆婆纳鞋垫的所有家当，下半部分全被塞得满满的，最上面还散乱地放着好些零碎的布料，红红绿绿的几大卷。在另一侧，地面上铺了一大张塑料纸，薄薄的，但不透明，给人的感觉是有点像磨沙玻璃。上面则摆放着老婆婆的劳动成果，那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大片手工鞋垫，仿佛还在无言地诉说着些什么。白色的针脚星星点点，虽然不是非常细密，但也算适中。毕竟是一针一线缝成的，既要考虑节约成本，又要适当减少劳动强度。

老婆婆是谁？这么大年龄了为什么还不在家休息？她家里经济困难，或者家人生病住院急需用钱吗？……一连串的疑问迅速涌上我的心头。正在此时，两个女孩走近了老婆婆，面对着站立，或许是和我一样的不解，好奇地望着老婆婆问一些问题。我正好从老婆婆正面经过，很想加入她们三人的对话，甚至已经准备朝那个方向移动脚步，但很快又觉得似乎不妥。不觉又瞟了一眼，老婆婆正把两双鞋垫递到两位女孩手中。

“你多大年纪了？”其中一位女孩问道。

老婆婆似乎没有听见，抬起头望着两位女孩。一会儿又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成一个“八”字，又直立着两个手指，口里含混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八十……二了！”两个女孩仿佛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八十二岁了呵！”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呢？”

……

我实在不好意思站在旁边了，以免引起人家的猜忌和怀疑，甚至是不快，尽管我对她们下面的对话很感兴趣。

我经常从眼前街道转弯处的地方经过，每次总会对这位善良的老人家投去关注的目光，而且已经走过了还不时回眸望望，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有如此的举动。是同情，怜悯？或者赞叹，敬佩？还是关心，无奈？……剪不断，理还乱，也许李煜的这句词是对我当时心情最恰当地写照。

在冬天最冷的三九时节，那位老婆婆常常头戴一顶帽子，暗红暗红的，依旧守候在那儿，雕塑一般，也在守候着一天乃至整个寒冬的希望。这时她穿得很厚，看得出来，她的神情仍然很倔?，噘着嘴，两手依然没有闲着，她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垫，也将希望“纳”进了一双双弯弯的鞋垫。遇到凛冽的寒风，老人也会将她的战场搬到转弯处紧挨着的背风的那一面。到了这儿，老婆婆会守很久很久。深冬晚上的八九点，路上的行人很少，给人的感觉是时间已经很晚。这时，在昏黄的灯光下，老人仍然蹲坐着，不远处信用社的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自动取机也投影过来微弱的亮光，似乎给老婆婆投过来一缕缕温暖的光茫。

春天里，老人迎来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中午时分，春日的阳光像害羞似的，渐渐从云层中露出半个笑脸，天气一下子暖和起来。老婆婆这时脱下外套，取下帽子放在那个提包上面。这下她白花花的头发全露出来了，隐隐约约透着一丝丝黑发的意味；横在鼻梁上的眼镜镜框的中间稍稍突出的部分紧挨着鼻尖，好像马上要脱落下来似的，老人的目光是一刻也没离开过手中的鞋垫，不时用手把眼睛向上扶一下。

我曾经千百次地想去了解一下老人，而且这种念头竟然愈来愈强烈，尤其是每次路过老人旁边的时候。但又想到，就是了解了又怎么样？想帮助她吗？让她在家里清清静静地享福，不必在嘈杂的街道边受冻，呼吸时而尘土飞扬的空气，可自己有这个能力吗？就算有这个能力，你又是凭什么身份去帮助人家？更何况，老人家乐意接受你的帮助吗？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一位作家下山实在走不动了，便坐滑杆。看着抬滑杆的人光着膀子一前一后地抬着自己，作家很过意不去，便说了一些客气话。哪知抬他的两人扑哧一下笑了，其中一人说道: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们，为什么要有惭愧呢？我们是凭自己的劳动挣钱，也不低贱！我们帮你减轻了爬山的劳累，你心里一定很高兴；而我们也在劳动中获得了应有的报酬。你和我俩是各有所得，都是在享受生活啊！一席话说得作家连连称是。

是啊，我们都是在享受生活，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我，包括那位纳鞋垫的老婆婆——她也是在凭借自己辛勤地劳作在享受生活。

现在，我每次经过老婆婆身边，一定不会忘记投去祝福的眼光。哪一天，在我或者家人需要的时候，肯定会去买一两双老婆婆纳的鞋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