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二十)
二十、
我与自插上海农村的年轻农民们很快在连队安顿了下来。因为年轻农民们原本过的就是艰苦的农村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转换了一下环境;但对于我来说,从小在上海大都市中生活,过惯了受父母宠爱的小家碧玉的生活。这改变生活环境一是让我感觉更艰难困苦了,二是远离父母的关爱,彷如跌进了万丈深渊的无底洞。原本我与祖母在一起感到不顺心,不快乐,还能任性的往浦西窜遛。可现在只能是听天由命乖乖的接受再教育了。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连队中几排参差不齐的茅草屋,屋子的建设简陋到只能如畜生似的简单栖身那种程度。茅草屋顶,竹子墙壁,屋子内安排每个人竹床、竹桌间的位置为各知青生活、休息、睡眠的空间间隔距离,剩下的就是泥土地皮,整个屋子内的陈设便是如此这般寒酸。简直就像原始社会的群居生活,生存环境恶劣。我静下心来顿感空空荡荡,没着没落,开始大哭。一旦远离亲人,我便尝到了亲情究竟是什么滋味。失去后才知得到的重要性与珍贵性,我悔之晚矣,俗话说得对“世上没有后悔药。”其实我此时的感受要比浦东更孤单,更寂寞,在浦东碰到什么不称心之事,我就往浦西母亲处或金阿姨家、外婆家一跑了事。可在这儿耍小孩子脾气没人惯着你了。
西双版纳州没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只有旱季(干季)与雨季(湿季)之分。我刚到连队时,正值当地旱季季节之时,艳阳高照,温暖如春,没有江南地区寒冬的威慑与可怕,气候的适宜倒是给了我初到云南的好感。
接下来,劳动的繁重与艰巨令人倒吸一口冷气,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有连队吹号手吹起床号。虽然声音嘹亮,在空旷的原野中响彻云霄,但是在少男少女们听来就如摧命丧钟,厌恶憎恨。然后操练,然后洗漱,之后做出工前的准备工作,作息制度如此。有点军事化程度,所谓军垦农场,大集体生活,“革命”大熔炉嘛。
这里的口号是活着干,死了算,就像一个集中营,在这儿没有什么人的尊严、价值而言,人不当人是连队惯常的思维。在这儿的上海知青,女青年们穿着打扮大都简单平淡,没有时髦的时新服装,蓝、黑、灰色成了正值风华正茂、豆蔻年华女青年们的主色调;没有热情洋溢的欢快笑声;男青年们脸色呈暗灰色,也是青三色的服饰;头发零乱蓬松,又黄又长。黄也许是缺少营养的缘故;长也许是没理发店或许是没时间理的缘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刚见那些男青年,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所在的连队是一个老连队,其中有上海知青、北京知青、重庆知青、上海郊区农民、湖南老工人,这五部分人员组成一个老连队。所谓老连队就是不是由单纯的知青组成的连队,而是由原本湖南老工人早先组成的连队,各地知青们是之后加入此连队。老连队的生活环境还是属于优越的;新连队的生活环境是属于特别艰苦的那种。因为新连队基本上没有湖南老工人早先的基础建设,而是知青们自己在白地上打篱笆,白手起家一手建设起来的新连队,生活条件更艰难困苦。
我第一天参加的大田劳动是上山挖橡胶坑,橡胶坑挖好了用于栽小橡胶树。挖坑用的是云南特有的锄头,既能除草又能挖地、挖坑之用,一锄多用;坑长1米,宽80公分,深60公分,每天挖多少坑,得向班长汇报作记录。山呈梯田状,每层需挖坑。一层层挖上去,直至挖到梯田顶端。我参加劳动之时,坑已经挖到半山腰之上,我攀登到半山腰之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嘘嘘。蓝天白云就在头顶,景色确实很美,但此时我无心观瞧、欣赏美景了。我只觉嗓子冒烟,呼吸困难,还没干活,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可谓头顶蓝天白云,脚踏黄土高原,与天斗,与地斗,甘洒热血献青春,挥起锄把战天斗地。吟鬼神,泣天地,豪情满怀,壮志凌云,豪言壮语斗天地,所有这些思想是那时代青年们脑中迸发出来的无奈“时尚思潮”,愚民思想扎在了幼稚的灵魂之中。我稍作休整,开始挖坑。这活是力气活,来不得半点偷懒,挖一锄有一锄。第一个坑挖下来已是汗流浃背,直喘粗气。在上海可是三九严寒,这里却是阳光灿烂,普照大地,正值旱季,四季如春。我累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哪还管干净、肮脏,像条老牛似的瓮声瓮气直喘气,又如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来声。我稍作休息,还得继续挖坑。回到驻地吃好午饭以后,下午再攀山挖坑。一个工作日大概能挖20多个栽小橡胶树的土坑。一天劳作下来已是筋疲力尽,浑身腰酸背痛,一瘸一拐下山往连队赶,就像残兵败将那熊样,好气又好笑。名符其实的被教育了,如孔子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就差饿其体肤了。
每月40斤大米,女青年们是吃不了的,所以肠胃填饱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连队伙食的菜肴极差,猪肉几乎难碰。连队只在节假日或难得的星期日,杀个一、两头猪,改善一下连队的伙食。但连队一百多号人,粥少僧多,等分到每人头上已是寥寥无几,吃个肉屁已算知足,恭喜发财。蔬菜是连队后勤排蔬菜班栽种的,炒菜几乎不用油,像猪食一样,煮煮熟,分食给少男少女们吞噬。枯菜清汤,每人两勺,不能多得。哪怕你与食堂的人有后门关系,也要受检举揭发,被人知道,遭到批判。轻者被领导罚站,重者连队晚集训时,被连长点名批判并受处分。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大米饭吃饱还有多余,女青年吃不了,会把饭票给要好的男青年,作为互补。生活相当清苦,我时常把母亲给我准备的点心、零食、罐头等食品拿出来,作为小吃、喜好食品填补口仓的空虚以及作为调补身体的营养补充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