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读书台
射洪的金华山,被称为四川的四大道教圣地之一。但真正让我想去走走的原因是它的另一个称呼------陈子昂读书台。
第一次碰到你,是在遂宁的商业街上,你的雕塑立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目光望向远方。每天无数的现代人与你擦肩而过,或者在你的雕塑旁摆首弄姿,在闪光灯跳跃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你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孤独。
那个早晨,太阳把整个大地照得透亮,透亮。我的心也被这春日的暖阳熏陶得敞敞亮亮。就是今天了,只有这样的日子,这样的阳光,这样的透明,才能把你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1200多年。1200年足以改变一切,跟你原来读书的时候彻彻底底的不一样了。每一次朝代的更迭,都将是一场血雨腥风,连你读书的地方都不能幸免。但谁都不会忘记你,后代人一次次的重建你的读书堂,一次次的被毁,又一次次的重塑,直到我今天看到的模样。光绪六年,射洪知县文芳集资重建了你的读书台,那是最后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整个建筑群占地几十亩,大气而恢弘。金华山,这座并不挺拔,也不险峻的小山丘,却能给人带来一种久违的宁静,让眼睛一下就明亮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你才有了山的灵性,还是因为山的灵性让你突然顿悟。
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金华山的景色就跟你的诗句一样优美。踩着明代开始修筑的石阶一路而上,有如踏进了历史的时空里。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古柏,气势雄伟的道家庙宇一路沿山而上。灵祖殿、药王殿、东岳殿、祖师殿、三清殿。据说这里的庙宇从南朝就开始修筑,经过一个又一个朝代的修缮和扩充,才有了今天的规模。虔诚的信徒正在焚香叩首。我不信神,但能感觉到那种严肃,或许这就是一种信仰的力量,让人沉默,也让人平静。三清殿是供奉老子的庙宇。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摇身一变成了太上老君,做上了道教的掌门人。我站在三清殿的门口,望着里面那位慈祥的雕像,一下就让我想到了那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认为水是最善良的,泽被万物而不求回报。我一直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别让自己走得太远。人一旦迈出了那一步,就无法找到来时的路。
真的听到了鹤鸣,还不是一只,是一群,躲在这不知到是哪个朝代种植的,直挺云宵的苍天大树上。鹤舞千年树,我仿佛又回到了唐代。那位富家的公子哥,正坐在我所站立的地方埋首苦读。那是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就算一个穷秀才,也比家财万贯的阔地主活得有尊严。陈子昂当然明白,他不但明白,而且很向往。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天子脚下,长安那片繁华又神秘的土地。那时的骆宾王已经把长安搅了个满城风雨。王勃已经先走了一步,他在南昌就已名动天下。不甘寂寞的陈子昂,唯有一心一意的读他的圣贤书,才能紧跟着他们的步伐。
终于,耐不住寂寞的陈子昂,背着那满腹经纶直奔长安而去,那时的他才21岁,他回头望了一眼金华山,想想这一去就不知何年能回了。有一丝不舍,但目光还是对准了长安,坚定而义无返顾。
读书台是在光绪年间重建的,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当然也比原来的规模大得多,大大小小的房舍有上十间。到处刻满了他的感遇38首和登幽州台歌。注视着那古老的木刻文字,思绪总是在历史与现代中来回更迭。我跟朋友说,喝杯茶吧,来这里不喝杯茶,太对不起这座山了,太对不起这么好的时刻了。
刚好有间茶舍,选择一个临江而望的位置。涪江的水清澈而蔚蓝。我喜欢用一条江去揣摩一个地方的生活。涪江的水流得太缓慢,太缓慢。这是因为水电站的缘故,已经打破了原来的平衡。我想,很久以前,这条江的水应该很急吧,这才符合蜀人的性格,顽强,刚毅,爱恨分明。
涪江的倒影里已经看不到陈子昂的轮廓,只能去历史里去寻找,去体会了。
21岁走出蜀国的他,这一走就是17年,24岁中进士,后来当上了八品谏官。但他始终是一个文人,一个诗人,一个带着理想主义的诗人。这注定了他在政治上必然的鼻青脸肿。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悲壮,也很无奈。
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他,在38岁那年还是回来了。外面太复杂,太辛苦了,还是回来安安稳稳的过过陶公的世外桃园生活。但谁能想到,这里也同样的不安宁了,17年了,时代也变了。曾经在天子面前大言直谏的右拾遗,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县官整得无路可走,最后冤死狱中,那年他42岁,或许这就是宿命。一个人从起点出发,转了一圈回来,想找回那个起点的时候,原来发现起点早已经不在了。等待的只有终点,或许还有一个新的起点,只是来不及了。
其实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你让唐诗有了风骨,有了力量。没有你,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李白和杜甫了。
杜甫是性情中人,或许他来金华山祭奠你的时候也怆然而涕下了。他哭的是你,也是他自己。你们的命运何其相似,忧国忧民,苦苦的寻觅也找不到一个光明的出口,只能郁郁而终。
“千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我的神情有点恍惚,眼前飘过了一个忧郁的面孔,分不清是你还是杜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