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树,那人,那城
一、山中小城
这是一个北方的小城,四面环山,东高、中平、西边低。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嵌在西边的低地上,一条通向山外的铁路,沿着北边的山口曲曲折折地进来,再喘着、叫着顺着南面的山口爬出去。一条小小街道挑起全城仅有的两个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摆着的一个小小的摊子,小车上装着满满一车的竹子暖瓶,有几个比正常暖瓶矮些的大口保温的瓶子,外面的颜色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就那人当意,更别说里面还装着三分钱一根,五分钱俩的白灵灵、甜丝丝的、冰凉冰凉的冰棍了。
大大的百货商店里,居然还有上下二层,柜台里摆着数不清的好东西。山楂片都切得圆圆的,里边包着层香烟盒里衬的锡铂纸,外面还另给套着一层印了花的纸,让人看着都快活,吃上感情好,吃不上那也没关系。各种各样的糖,全穿着新新的外套,一齐躺在大大的木头框子里,哪像家里的商店似的,只有那么一两样,还只能是水果味儿的。
一旦到了百货店,大人忙着买看大人的东西,小孩子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挣两挣再三挣,总能挣出被大人扯着的小手跑开去,看过了心爱的好光景,哪怕就只是一趟趟的上楼、下楼,不觉得烦、也不觉得累,只感觉着好新奇。非要到大人揪着胳膊、拉着才能赶往汽车站,到了车站,上了车,眼看着一点儿一点儿的没精神,过一会儿,“忽悠”一下睡过去,任凭那汽车在颠簸的公路上摇来晃去,汽车到站,该下车时,孩子还趴在大人身上睡,就这样在睡梦里,让接车的家里人直接抱回家里去。
小孩子要是病得一边几天起不来炕,吃药打针都不好,父母疼得心慌,那就只有一个道儿走,带上孩子下到街里瞧病去。若不是得了十分凶险的病,多数的孩子听到这个信儿,小身子骨儿就轻了一大半儿,赶下到街里四下看看,十之八九这病也就好了。
要是在街里一住成个的月也不见好,那家的大人也就只能认命了。问问孩子想吃啥要啥,多数孩子都会要那个百货店旁边的冰棍棍儿。大人不论如何作难,这会儿也会想方设法让孩子了了心愿,冰棍在孩子手中化着淌汤,大人的泪就顺着脸往下淌,怀里的孩子说:“你哭了。”大人一边拭泪,一边说:“没有、没有,乖乖儿,听话,快吃了吧,再不吃就化了。”
在那个物质条件极为艰难的年月里,医疗条件很有限,家家都信奉这样一个理儿:听天由命。现如今,每当看到高高医院大楼,我都会想到童年时的故乡,想起座落在北方大山里的那座小城。
二、陪你逛小城
小城和东北山区的小城没两样,实行“二元化”管理。东边儿的高处林业管,中间和西边儿归地方。东西各自建有自己的中学、医院,还都有一个集中的大院好办公。当然,这两个大院也都按着私下里流行的老规矩建,那地角儿和建筑在小城里属于首区一指。套用一句当地的话:“那叫一个好哇!”
既然林业和地方各是两班人马,有两套班子,凡事自然也就有个分别:林业的中学,要多开一门课,讲讲针叶林阔叶林,还有人工林次生林啥的;地方的中学呢,要在春秋两季,放个两个周的农忙假。林业来了人啊,要住在林业的招待所;地方上的来人呢,要安排到城里的宾馆待客。
提到林业的医院和招待所,不能不提起一个人。
那是一位中年女性,扎着少见的大辫子。常年住在林业的招待所里,到了开饭的点,按时出现林业局招待的餐厅里,自愿帮着忙乎着。说起这个女的身世,身后是一段让人伤感的故事。
女人原是关内某个学校中的教师,人家她给介绍了部队的军医。女人出嫁后,就一心一意待夫家,还给家里的公婆送了终。她嫁的这个男人呢,总是忙,很少回来探家。不知这个当军的动了什么道道儿,好好一个女的,愣是没能生育。等家里两个老的一死,男人再就没了影儿。女人打听来打听去,原来这男的另外搞上个女的,转业去了外地。男人转业落脚点就是小城里的林业局医院。
女人执拗起来,一心想要找到这个男人要说法。居然放下工作,找到了这里。男人听说女人找他要说法,一转身,躲了出去,说什么也不见。
女人说了:“不是说么?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我就要他给我站出来,给我当面说个明白!”
女人在招待所里住了下来,她的那人男人呢,守着后来的老婆孩子,该吃吃,该喝喝,正经事一点儿不担搁。女的想他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就在招待所里接着住,这一住真住了下来,一直住到了死。
多数人觉得为这么一个男人,不值。有人主动出面给女的介绍对象,对方的条件再好,女的也不同意,女的说了。“好好的一生全都让这个男人这么糟蹋了,还要什么今后?还过什么日子!”
后来女的病了,躺在招待所里等死。一连多少天不吃不喝,说什么咽不下最后那口气。人们看不过,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儿?女人满脸的泪,不说一句话。问到最后,人家说:“你是不是还是想要见见他?”女的听了,拚命点点头。
到了这么个时候,那男人也还是个不搭不理!从女人那儿传出想见他的话,眼看着过去三天了,人家还是不肯去。女的呢,不见那人来,说什么也咽不下那一口气。医院领导出面,找到那男人后娶的妻,最终男人这才去。
据说男人去时,带去一小半儿西瓜。女人已经不能说话了,两人匆匆见了个面,男的才走,多说过了十分钟,女的头一歪,死了。
小城一城的精华不在东边的高场,也不在西边的低地,收一收,拾一拾,全都挤在那条不大的街面里。
从西边接着向东数,冰棍摊的守着二百货,二百对面是新华书店,挨排向东还有种子公司,农机站,粮油副食商店,粮油公司的熟食小卖部,里面早起就有人排队等着买油条,那里的糖发面、面包、油盐饼,保险让你吃了还想吃。
再接着数下去,有公家开的豆腐房,一大早,老远就能看到门窗里面冒出的一股股蒸腾的白汽。无线电修理部,寿衣店一左一右和豆腐房挤挤擦擦地挨在一起。听说寿衣店新近轧了一门好亲戚,就在南面的山上,要新建一个“炼人炉”——还有学名叫做“火葬场”。
乡下人没见识,都说“炼人炉”那个玩意可不是个好东西,一旦有了它,人死了都得喂它去。它吃了人就会吐黑烟,那烟油子的劲儿还特别大,就算是升到空中,都会阴魂不散。要是正好有飞机经过,钻到这股子烟油里面,堵得那飞机上的飞行员,就会啥也看不见,遇到这种的事儿,飞机会从天上掉下来!
话虽是这么说,从来就没见有飞机打这儿飞过,小城里多少年也从没出过一个飞行员,“炼人炉”油烟的力道到底如何,谁也没有给出过一个权威的说法。
才说那些都在二百对面的道北了,接着道南的二百再往东说,药材公司、人民医院、小学、化肥厂的营业部、照像馆、电影院、电影院的墙上订着个牌,空中用铁丝拉个不太大的花圈,那是小城唯一专营的花圈店,绕过些个七七八八的地儿,就是全城的另一大中心商业建筑——第一百货商店。
“一百货”东边的路向北伸,一伸伸到林业的办公大院门前。“二百货”边上也有条路对应着向南抻,一直抻着当地地方政府。
从城东到城西,步行一个多钟头就够了。这么个地方叫个城,真勉强,充其量算个大些的镇子。小城虽小,也有小城的可爱,小城在山里孩子们的眼里,要算是心中的圣地,人世间的天堂!就是这么个点点大的小城,就是当地人心目中的小北京,就是外面的整个世界。
三、山花烂漫时
春天是达达花盛开的季节,漫山的绿树映衬着红花给小城套上了一个巨大的花环。清晨,打开家门,嗅上一嗅,花香伴着微风从四周的山间飘荡而来,心就醉了。就在同时,一年一次的艾草该采摘了。
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早早相约:“我们一起去采艾草吧!”踏着一汪水的露珠儿,你约着我,我喊着你,一伙儿、一群的孩子们出发了。小城的工业化程度不高,给艾草的生长留下了足够发展空间,在路边、河边、在每一个能呼吸到空气和阳光的地儿,艾草都在快活的生长。晨羲的风里,艾草招着小手说:“快来,快来,我在这里等着呢。”
孩子们正在外面打转的时候,家中的父母们也一起忙活开了。门前插上刚刚拔来的新艾草,锅里煮上双数的鸡蛋。不能出门踏青的小小人儿,在胖胖的小手上缠着五彩线。一枚做工精巧、装着香草的新荷包已经挂到孩子胸前。当全国上下都在一起吃棕子的时候,小城的人们除了吃大众化的棕子,还吃一种当地特有的食品“黏耗子”。黏耗子——特别黏!要是你想问问:“这黏耗子到底有多黏?”老人和孩子会说:“能黏掉你的牙!”
话声才落,接下来便是开心的一笑。笑过之后,人们会正式告诉外来的你:“黏耗子吃着吃着,牙就掉了,这事儿是真的。黏掉牙这事儿不全是真的,真正给黏掉牙的,多数是家里的老人和正在换牙的孩子。”
黏耗子:顾名思义,因为形似小耗子得名。用当地一种特有的苏子叶,包上泡好的黄米,做成小耗子的形状,上锅蒸成,带有苏子叶特有的清香!
过节了,有了“黏耗子”这一口清淡,还会人想,最好还是有些荤菜,才好荤素搭配。
这时节,河水刚刚开化,青蛙还没完全醒过来。人们会下到河里捕捞沉睡的青蛙。捕到了,装在盛放冷水的大桶里盛着提回家。等家里的饺子包好了,将青蛙放到锅里的冷水里,火一点点儿加大。等锅里的青蛙被煮得受不住时,再将事先包好的饺子下到锅里,凉饺子给青蛙当成了“救命稻草”,“青蛙抱饺儿”由此得名。
好这一口的人吃得是心满意足,不吃这一口的人,听了那人打的饱嗝,很是于心不忍。
听家乡亲人们说,家里现在也开始大量使用农药、化肥和除草剂了。这样一来,小城的春天里,还会有众多的艾草吗?听说清清的小河也明显见少了,再到冬天,那些蹦蹦跳跳的青蛙们,又该到哪里去睡它们沉沉长长的冬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