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山脚下的老屋

老屋其实不老，还是位“80”后，“芳龄”二七，它落座于校园一隅，是幢教师小楼。这些年，邻居们陆陆续续在外购置了新房，搬的搬，出租的出租，小楼里昔日的同事已没剩几家了。

我仍执着地坚守小楼，不为所动，我蛰居的老屋多好哇，我何苦要东搬西搬呢？况且也不是说想搬家就能搬那么容易的。然而，形势逼人，这两年，与我校一墙之隔的某工人村，因面临旧城改造及开发，渐渐拆成一片废墟，已逼近校园；而我们这片校园也计划扩张改造，教师小楼命运岌岌可危。看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以免届时要拆迁搞得手忙脚乱。

两年前，儿子回国探亲，见此情况，决定为我们买一套期房，说是尽点孝心，让我们改善生活、安享晚年。于是在重庆东奔西跑，踏破?履，选择比较，终于敲定签约。

我高兴之余，真有点诚惶诚恐，世间有“啃老族”，而我帮不上儿子啥忙，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啃儿族”，实在于心难安。说来惭愧，实话实说，这些年我的退休金虽然涨了不少，但要靠那点退休金去买商品房，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按照重庆目前中等的房价，要购置一套二三居室的商品房，我得十几二十年不吃不喝才行，否则想购房无异于白日做梦。

如今，我已喜迁新居。新居环境优美，视野开阔，滨临长江，又可远眺南山，它的种种佳处，暂且不表。

古人有人生四大喜事之说：“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四件，诚然是大喜事。此外，百姓搬新居，凭心而论，无论古今，恐怕也算得上是件大喜事。毕竟，购置新房，远非买一件衣服那么容易。庶民百姓，居家过日子，衣食住行，不可或缺。而“住”无疑当居首位，“安居”才能乐业。“无家可归”、“居无定所”、“流离失所”则是何等的不幸。

喜新不厌旧，我在老屋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它是我全家遮风蔽雨的港湾，日夜栖身的“老窝”，功德无量，岂敢随意遗忘？

老屋两室一厅，位居小楼顶层，坐北朝南，虽不宽敞，凑合着过日子也足矣。浅黄色的小楼紧靠校园的一座小山——磨盘山，人居斗室，足不出户，山上景致便尽收眼底，可谓占尽风情，得天独厚。

磨盘山，形如磨盘，方圆约摸三四亩，高不过七八丈，准确地说，它只能算一座小丘。山上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与山下那百十来米的林荫道交相映衬，构筑成校园里一道绿色的景观。

磨盘山山势陡峭，不易攀登，昔日山顶光秃秃的，野草丛生。大约二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师生们挥锄上阵，绿化荒山，在山上种下了百来棵树苗，以速生的刺桐为主，还有黄桷树以及苦楝和槐树等。经过师生们的悉心管护，没过几年，这些小树渐渐长成了大树，成片成林，枝繁叶茂，那儿也成了鸟儿的天堂。

老屋以山为邻，清晨，当东方晨曦初露，四周万籁俱寂，林子里就传来鸟儿宛转的歌声，大有“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诗情画意。傍晚，夜幕降临，树影婆娑，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归林的鸟儿欢快的啁啾声，亦不绝于耳。山城夏日，骄阳似火，那满目的深翠，遮挡住酷日，给老屋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清凉；而当秋风乍起。刺桐苦楝等落叶纷飞，那厚厚的落叶又将磨盘山装点得斑驳金黄；到了北风呼啸的冬日，那黑黝黝光秃秃的万千枝条，千姿百态，直指苍穹，枝头上挂着的几片残叶还在朔风中瑟缩，那真是一幅“风光不与四时同”的绝妙的水墨丹青画，令人不禁想到诗人雪莱的那句名言：“冬天到了，春天还会遥远吗？”待到小山上野花摇曳的日子，绿色又将拥抱刺桐林的枝头。

夏秋之夜，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老屋窗外，蝉声绵长，虫声唧唧，斑鸠的“咕、咕”声也分外响亮，各自演奏着动听的乐章，伴我读书，伴我入眠。有时壁虎也悄悄爬到了屋里墙上，蟋蟀也不请自来，钻进绿纱窗，藏匿在沙发下墙角边，举办着独唱音乐会。在它那“qu/qu/qu/qu”的声声鸣唱中，我得以悠然地聆听天籁之声，品味着夏秋的韵味。

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屋外风声雨声，雨打枝叶，雨敲北窗，声声交织入耳。此时此刻，身居老屋，才能真切体会到，它是庇荫全家的温暖的港湾。

老屋的楼顶由结实的水泥预制板铺成。那些年，我利用寒署假挑了许多担泥土上去，铺垫成“屋顶花园“，种菜栽花，躬耕于楼顶，收获颇丰。“屋顶花园”面积不大，再加上几十个花盆，我在那儿“螺蛳壳里做道场”，先后栽种过白菜、辣椒、豆荚、韭菜、小葱等蔬菜；也栽种过葡萄、金桔等水果；养过腊梅、桂花、蔷薇、茶花、菊花等时令花卉，赏心悦目，小有成绩。虽说辛苦，流了不少汗水，倒也乐在其中。如今我搬离了老屋，那些花卉已送予老邻居了。

在逝去的那如烟的岁月里，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母亲在老屋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旅程；儿子十年寒窗苦读，告别了老屋陋室，走向了广阔的世界。古人苏轼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老屋是我人生重要的逆旅驿站，它见证了我家的悲欢，也留下多少岁月的印痕。

二十多年了，磨盘山上的刺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那小山脚下的老屋，你已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201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