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前言(三十七)
三十七、
在上山下乡运动深入人心,似乎不可逆转的大背景下,我的母亲听党母亲的话,跟党母亲走,铁了心的要让我与农民结婚。在母亲疼爱我的主导思想下,以及鼠目寸光的误导作用下,父母的自私、狭隘心理膨胀,他们只想为自己的脸上写上听党话跟党走,让自己的子女扎根农村一辈子,来表示自己的思想有多通达,有多积极,有多跟着潮流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纵然眼前一抹黑,像奔赴刑场一样,像没有意识的无知青年一样,流着眼泪,怀着矛盾的心情跟那没有感情的老地主的儿子悲结连理,连唯一让人有所诱惑的生理欲望都没能消除我悲凄、痛苦的心情。
自从我将我的处女红交给这个男人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是一个农民、一个男人,一个好人,于是我眼睛一闭,跳入万丈深渊,在我庄严悲壮纵身跳入火海之时,我的脑袋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我与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我们以后的婚姻、家庭只能是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但是自从他与我干了那事以后,我深受夫唱妇随,三从四德,道德意识封建礼教潜移默化的感染,我知道自己的归宿已经定下终身,我活着是他的人,死了是他的鬼,我的眼泪便情不自禁的湖满脸颊。在我以后人生路上将是一条长满乱石荆棘的崎岖路,一汪布满怪滩暗礁的险恶水,一片满天乌云飞沙走石的末日相。我是自作自受,除了忍受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有有再大的困难,我都咬牙坚持,不喊一声苦。
接下来我在广阔天地被敲打,广阔天地把我的这颗红心真是锤炼成了黄心,黄土地的心。我与流水、阳光、土地做了形影不离的亲人、家人、朋友;我与农村、农业、农民做了亲密无间的家人、情人、伴侣;我与自然、生态、宇宙做了朝夕相处的朋友、爱人、伙伴。我在这个天然的大酱缸中被酱成了虽然呈黑紫色的酱瓜,但是内部的质地还是与表皮作着顽强的技术拼搏与伸展运动。
我正式走入浙江农村与农民结合组成家庭是在75年的上半年。我的身体状况倒是没出什么新的不测,所以母亲也很放心的没来看我。那时候,母亲还没退休,母亲每天上着班。我这儿的情况,虽然路程并不遥远,但也不需要与母亲联系。逢年过节,我会到上海去,与母亲欢聚佳节。尽管农村条件艰苦,但是我意志坚强,没在母亲面前露出一丝苦难的心酸表情。
形容中国的政治运动多如牛毛,一点也不为过。从上到下,每个时期一层一层的红头文件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压得民众喘不过气来。有中央的、省级的、县级的到最下一层衙门——镇级的各种特色政策,红头文件。非但没有缓解民众承受的压力,更可笑的是地方衙门的领导、头儿会使出浑身解数,将上面的文件加于“贯彻执行”,制订出更荒唐、可笑,压制良民的地方性特色政策、开展各种所谓的红色政治运动。
那是在1975年的上半年,可怜的我已经在金生家扎下根,并且怀上金生的血脉,有了1个月的身孕。我原本就苗条的身材,还没臃肿之际,更显苍白凄美。我虽然勉强在干农活,但是吃什么吐什么,妊娠反映十分的激烈,呕吐的程度达到汹涌澎湃,这肚子里的血疙瘩与水份都成为我不可调和的敌人,与之坚决斗争到底。到最后,我不断的呕清水,呕得如肚肠翻身,惨不忍睹。但我还得吃啊,不吃咋活啊,不断的吃,不断的呕,于是我只能在家卧床休息了。
每天金生出工前,总要与我说一声“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他收工还没迈进家门,在屋子外面就喊开了“是金生我回来了。”然后淘米、洗菜、做饭。这男人出工赚钱养活凄美的妻子,回家还要生火煮饭,很是辛苦。但是我此时只能以呕吐、睡眠为伴,那是艰难的时期,金生没有怨言。每天还是坚持着虽然艰苦,但精神愉快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的下午,到达收工时间,金生迟迟没有回家,于是着急忧虑起来。因为每天这个时候,丈夫朴实的声音“是金生我回来了。”这声音会随金生的人从屋外带进屋内,在我的耳旁响起,衷恳憨厚的身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天已过收工时间,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丈夫回家。我脑海中有过一个不祥的预兆,我去村民们这儿打听情况,他们都说,下午没见金生出工。我急得落泪了,地生赶来了,说道“别急,我去问问情况。”没过一会儿,他飞也似的跑过来说道“小华,金生没事的,有些事上面需要核对一下,他暂时不能回家吃饭,你自己先吃吧。”
由于我的妊娠反映,原本我就没胃口,草草搞了一点东西吃,躺在床上干着急。脑子里一直浮现出金生每天这个时候回家,柔情蜜意的爱着自己与肚子里的两条生命。哪怕铁石心肠,再不爱这个男人的人也会被感动啊。
原来这是县一级衙门在搞什么打击投机倒把的运动,这个所谓的政治运动,其实中央根本就没有此指示与政策。这县一级衙门想农民的钱是想疯了,完全是挖空心思,动足脑筋,想尽办法,自搞一套,搜刮民脂民膏,想在农民身上榨取一笔血与泪的无耻黑心钱。
金生这农民年轻力壮,身体很棒。前几年他曾经手摇水泥农船,行驶在黄浦江上,将当地的仔猪贩运到上海郊区,做跨省“长途贩运”。那时交通不发达,水上运输还没使用机帆船。但是远距离手动撑船闯荡黄浦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水上作业,随时会发生生命危险。当然金生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而以生命为代价作此拼搏,如今却成了金生投机倒把的罪证。因为他是地主阶级的儿子,自然要拿他试问、开刀了。
金生被上面派下来的人叫了去,关在小黑屋子里。他们让他认识错误,深刻检查,坦白投机倒把的“罪行”,老实交代赚了多少投机倒把的钱。时钟敲过8下,金生没有回来;时钟敲过10下,金生还是没有回来。我躺不住了,要想出去去找金生。被文英拉住了“小华,你别去,我去打听一下。”婆母怕我受惊吓,对大人小孩都不利。
一会儿,婆母文英回家了,说道“小华别急,估摸着他马上会回来了。因为与他一起被叫去的大民、龙胜都回来了。”我只能躺下,彻夜难眠。金生通宵达旦深刻认识、检查、坦白、交代、认罪。他曾经用生命作代价换来的劳动辛苦价值被作为投机倒把犯罪证据而被关押、认识、交代,荒唐可笑啊。金生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继续坦白交代“罪证”。上面派下来的人当然盯住了他,因为这又是所谓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其他的人与金生同样“长途贩运”,他们可以放,但金生不可以放。因为他头上有辫子可抓,尽管他是划清界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金生一夜不归,紧接着还是小黑屋逼供信,不怕你不交代,政治攻势如泰山压顶,把个金生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只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三天三夜的“对敌斗争”围剿,上面的人看看再围剿下去,只能要了他的命,要不了他的钱。因为他连人带钱全部给逼出来了,你们再要咋整呢?再逼只能是人干一条,石头里榨不出油水来,没什么现实意义了。于是逼供信到此为止,罢手结束。检查认识通过,交出投机倒把“反人民黑钱”——300元钱完事,于是一场无耻的逼民财运动画上句号。
改革开放前,赚的钱不多。那时的300元钱是个什么概念呢,辛辛苦苦特强劳力的劳动分红年收入在300元左右。其实这钱究竟上没上交国库,天知道,连一张发票都没有。土匪啊,简直就是比土匪更厉害的开门强盗。我为此事,担惊受怕了三天三夜,这老实的大男人却连一句话都没吭声,流血流汗的劳动辛苦钱被这些狼心狗肺的坏人拿了去,都没敢说一个不字,这就是中国农村农民当时真实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