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前言（四十二）

四十二、

因为我的难产，出现炎症，伴有热度，需要挂水治疗，难产的症状有时不亚于一场大病的痛苦煎熬与折磨，甚至于有过之无不及之。杨医生对我百般照顾与呵护，这不只是医生对于产妇的尽责尽心，更是出于对上海知青的一种关爱与上心。我走到哪里就遭人疼，遭人爱。我住了半个月的院，炎症基本上消除，稍有好转就急着要求出院了，金生拗不过我，就与杨医生说产妇要求出院。杨医生说道“产妇是大难产，虽然炎症消除，但体能还没恢复，还未痊愈还需要一个稳定巩固治疗期，这么急着出院干什么？”金生也知道我是为经济打算，一是可以省下住院费用，二是回家休息，金生可以参加劳动，赚钱养活家人。我处处为这个苦难的家庭着想，杨医生拗不过我，于是我开心的出院了。

出院后，我在家坐月子期间，又被感染了炎症，下体疼痛难忍，并伴有热度，整天迷迷糊糊，坐不起，站不起，不吃不喝，卧床不起，金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找到地区医院杨医生，叙述了我的的病情。被杨医生指着鼻子又臭骂一顿“我跟你们说，别急着出院，你们就是不听，这产妇是高度难产，她的一只脚是刚跨出棺材，还没安稳，你们就要急着出院。这下好了吧，问题来了吧。”金生无言以对。杨医生又劈头盖脸的厉声责问道“老实说，是不是行房事了！”金生只能老实交代，杨医生两眼瞪得滚圆道“你还用不用脑子，你要她死啊。”说完想想自己的态度恶劣了点，但是她是为产妇着想啊，医生为病人着想是医生职业道德分内事，天经地义的事情。尽管态度差了点，发态度的好医生此时赶忙刹住火气，说道“产妇起不了床，我们这儿是地区医院，医生是不出诊的，我这儿是绝对走不开的。这样吧，我介绍你到你们那儿的乡卫生所请一下妇产科的李医生，她的医术很高超的。就说我让你请她的，或许她会来。她那儿是公社卫生所，也很忙，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出诊的。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带给她，救人如救火，你这就去找李医生吧。”说完把写好的纸条给了金生，催促金生赶快去办事。

“李医生，拜托一个事情，挤一下时间去那上海知青家里出诊一下，这是一个令人疼爱的女知青。——一院杨医生”金生拽着如宝贝似的纸条离开了地区医院，飞也似的直奔汽车站，乘汽车回到了家。然后金生与母亲文英交代了几句，由母亲去卫生院请李医生。

李医生个子高瘦，身材显得太苗条了点。是当地富有二十几年临床经验的壮年妇产科女医生，医术高明、精湛，远近闻名，是当地卫生所的顶尖头牌妇产科医生。她显然比杨医生老成了许多，虽然她的编制在乡卫生所，但也不妨碍、影响她在本地区中的医术名声。她一般是不出诊的，因为在卫生所等她看病的人排成长龙，尽管每个人都心急如焚，但大家又心甘情愿排队等候就诊。也不知是什么福音，还是杨医生天大的面子，还是文英的心诚，居然打动了李医生的心。李医生开了从未有过的出诊先例，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命中也许就有这么被上帝感动、眷顾的一刻。这贫困的老张家，正宗继承苦难的府邸，接连不断的有“好事情”光顾，接踵而来，可这次确实是好事情。

李医生医术了得，名声远扬。李医生对病人热情大方，询问病情周到细致，凡是到她这儿看病的女人，她都一律友好对待，没有等级之分。李医生的表现让人永远都不能忘记她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象，她有一个特点，大方坦荡。妇科检查，门还没关严实，就让女人脱裤子，进行妇科检查。也有被摇头晃脑的男人闯进秘密重地的尴尬，她会大声说道“看见写着的牌子了吗？闲人莫入。妇产科医生不忌讳男人，但我得为病人忌讳男人哪。”李医生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不厌其烦。拿杨医生说话比喻尼姑唱经，不愿重复多说；李医生说话就如和尚念经，举一反三，反复吟诵。在那千篇一律的年代，李医生医术精、医德高，因此声名远扬，“飘香百里”。求她看病的人真是“风起云涌，前赴后继”。李医生的特点成为特色，特色成为名气，名气成为光环，光环成为抢手。

李医生看完病，让病人家属配好药，就会教他们怎么样吃药，一遍、二遍、三遍，如吟诵诗歌般的让病人记在心间。病人用的什么药作为医生的她，会吟诵上三遍，同时让病人或家属跟随吟诵上三遍。有的中年妇女没文化，她会教她的男人跟着吟诵上几遍才放心。这句是她家常便饭的口头语“你念一遍，是什么药？怎么样服用？”男人说了不算，还让女人一起跟着念，夫妻双双男女声两重唱，严肃得像教音乐课。然后李医生如释重负，露齿一笑，完成教研课程。对待没有文化的青年女人，她更会苦口婆心的教导女性如何做爱才不容易感染妇科病，那钻研业务、敬业精神令人叹服。但是对于作风不正派的女人，李医生的坦荡作为也是别出心裁。打胎、刮宫排队，李医生看着这些人皱眉。有的女青年怕难为情，到了人工流产手术台上，迟迟不脱裤子。李医生怒说“快脱，后面的人急着脱裤子打胎呢，做那事时不怕难为情，现在怕什么难为情呢？”有的女青年怕吃苦头，一片惧怕眼神。她说道“怕什么来着，生那东西，做那事时想着多受用，就得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出来。”说得那些女子无话可说。还没结婚就有身孕的女人是有苦说不出，又不能让人知道，医生的话只能往受伤的心中钻，如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最后她还补上一句半真不假的话“做好事时脑子坏了，吃苦的时候会到，现在受苦了不是？”李医生可真是有话直说，直言不讳啊。

这李医生的医术在这方圆几百公里是出了名的高明，什么妇产科的疑难杂症到她的手里都会迎刃而解，而且她的服务态度也是出了名的热情周到，仔细认真，她的大方坦荡、实事求是更是让人心服口服，无可挑剔。

慕名前往医院找李医生看病的人宛如现在的神迷粉丝，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她每天都在超负荷地工作，无限透支自己的体能，就好像她的伟大的敬业精神和她的瘦弱体力在进行一场马拉松比赛，看谁先趴下。三十年前，在那干好好坏都一样的岁月里，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医务人员，确实难能可贵。她每天的工作都排得满满的，常常还要牺牲午休时间替病人诊治，期盼她抽空出诊，那就有点异想天开了。也许是杨医生的纸条——友情在起作用，也许是金生妈妈的诚意恳求——亲情在起作用，反正李医生破天荒地出诊了，这简直成了卫生所的一个奇迹。

李医生由文英引进了金生的家，为我把脉看舌苔，并进行妇科检查。她说道“男人呢，进来。”金生进屋，李医生板着脸庄严的问道“是不是做房事了。”金生低头承认。李医生怒视道“谁让你在产妇坐月子期间贪念，发生交叉感染，炎症严重。她身体这么虚弱，能抵抗得了你这折腾嘛，你要害她不成。我配一个疗程的药，让产妇吃药，好生调养。这些药得按时按量的喂给你女人吃。好好的听话，好好的服侍你女人，她是一个多么好的上海女人。”然后李医生教金生如何喂药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又说道“给我念读两遍，是什么药，如何服用。”金生照着李医生念诵过的医生嘱咐，依样画葫芦的念了两遍，然后头点地如鸡啄米似的谢过李医生。因为李医生是从百忙中抽空过来出诊的，人情大如天哪。

文英又去煮了三个糖滚蛋，这次的糖滚蛋不是给产妇吃的，是给李医生吃的。这“蛋滚他”又有了另外的意思，这里的他是指病——产妇的炎症让医生给驱逐出去了，病如蛋一样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