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的艺术
身边的人常说我目光呆滞,说我常处在一种发呆的状态。对于这一点,我是承认的,我确实如此,常常为某种无关痛痒的生活现象大费脑力,常常为一条河、一棵树或者一只死亡的鸟儿沉思半天。周围的人把我的这种发呆行为,看作一种病态行为,只是我作为这种发呆行为的本体,我是固执的不觉得它是什么病态行为,相反,我把这种发呆行为看作一种神圣的姿态。
我在一篇外国的经典散文中阅读到,散文作者的艺术,在于作者呆呆地盯着路边修鞋的人儿,或者是呆呆打量地街上卖唱的人儿。在这里作一些摘录:他不能不成为下述勃朗宁的这首佳作《一名同时人的观感记闻》中的那种角色,而此人的特点正是平时无处不去,有闻必录;哪里盖起了新房他必过去看看,用手杖去探探它的皮墙……
如果有谁打了马匹,你准瞒不过他——
如果有谁骂了女人,他会记在心上,
他不盯着看人——可人们却盯着他,
结果发现,除了古怪,没多大意思。
好像他也了解他们,对人不存奢望。
散文作者这种呆呆的外表之下,常常做到能把一种现象看得透亮,直击人物的心理活动,直击人物内心与周遭环境的微妙关系。待到入夜时,灯下铺开纸张,极度虔诚地把白天里观察到的人与事与物,通过感情抒发与艺术的美化,一一在纸上铺写开来,成为经典篇什。我写过些各种题材、大大小小的散文,深知散文的写作是不留一丝犹豫的,想到了什么,就得真真实实的写出来,容不得半点虚假、半点做作。这其实是从散文写作的姿态上说去的,散文的真正艺术还在于发呆的艺术之中:不蹲在街角,呆看形形色色的人,怎么写人性?不捧着罗丹的小雕塑,呆看小雕像的线条、神态、抽象,怎么写美?不触摸母亲的老手,呆看母亲脸上的皱纹,怎么写母性的东西?离开了发呆的艺术,似乎一切都成了扯淡。
当我从外国的这篇经典散文中走出来时,我为这种发呆的艺术找到了一种归属——一种神圣的思考的姿态!我不再为身边人说我心里有病或者行为不正常而苦恼,我真正爱上了这种发呆的艺术,就像端坐在一朵花面前,爱上院子里的宁静,或者捧着一本书在一条溪流面前静坐,爱上鸟儿的“叽叽喳喳”之音。或许有这么一天,周围的人在我的背后偷偷地说“你看他,一整天都在发呆,治疗不下了……”
我常常在托尔斯泰的姿态中找到继续发呆下去的勇气。坐在俄罗斯大板凳上的那位白发长须的老人,活着的时候,在院子里安然半躺着,目光呆滞,周遭寂静,极像一片落叶沉在秋天的最深处。去世了之后,被安葬的地方还是这般宁静。金色的树林,上空偶尔传来一两声鸟的长鸣,一条小径蜿蜒而入,简简单单的一座坟墓,就呆立那里,墓身落满金色的树叶,微风轻轻吹拂。墓地边上的草,探头探脑,打量前来拜访的人——这会儿来拜谒的,是哪些国的著名学者?而墓碑就静静的在那里,只有它的内面世界,一波一波的人来了又走了,都是知名学者与作家。世界各国的著名学者和作家们没有看错,托尔斯泰墓碑就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不变换一种姿态,孤独呆立,除了这种神态,没别的了……
托翁的伟大还在于他深刻地影响了他的读者,我大概是其中之一。
我对着地面上的一只烟头发呆,过路的人对我的行为颇感好奇,你看我我看你,“这人是不是疯了”,此时,我脑子里装的是“烟头里藏着农民身上的某种特质”;我对着褶皱树皮上的一只树虫发呆,过路的一对情侣好奇的走来,发现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的,竟是一只虫子在爬树,“去你的,我以为什么东西好玩的,一虫子,一神经病”,此时,我脑子里装的是,“虫子呀,冬天冷么,夏天热么,秋天凉么,春天时,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对着一幅赤裸的女性画像发呆,生活在农村的母亲过来瞧瞧,“矣,儿子怎么会这样子……”,此时,我脑子里装的是,“这硕大的臀部,几乎是生殖的神话……”
发呆成为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常有的一种感受是,某一天我没有发呆,我立马发现我在这一天里失去了一种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