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课

从小我就是个糊涂虫，到现在，我也不记得是75年暑假，还是76年开春上的一年级。领了新的语文书，因为当年没有幼儿园（后来叫育红班），课本前半部分是看图识字，基本的“上中下人口手”学完之后，进入连字成句的课文部分。第一课，《毛主席万岁》，慈祥的班主任王老师，发给我们田字格，开始练习书写汉字。我的头脑里，对这个“席”字总是没有清晰的印象，“廿”下面的“巾”总是不自觉的写成了“又”，写出来的就是“毛主度万岁”了（到现在，某个时候，头脑里某根弦断了，我还会随手把“席”写成“度”）。王老师给我耐心地订正，然后，罚我抄写10遍加深印象，可是纠正之后，还往往故伎重演，几番下来，我对这个“毛主席”就有点烦了，嗨，你老人家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要累我小子指酸腕痛？

第二篇课文，大概是《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歌唱起来朗朗上口，至今还在大街小巷的童口中唱而不衰。还好，这几个字大多结构简单，就是那个“爱”字，让我望而生畏，如此复杂的爱，无异于让我这个初识汉字的小不点精神高度紧张，宝盖上面的三点，足足让我犯了很多的焦愁，有时，三点全部都往左看齐，有时三点全部向右转，有时，三点变成了一个倒立的“小”字。王老师在粗糙的黑板上再三演示，我战战兢兢地亦步亦趋。这三点好容易对号了，可是下面的“友”字又受万岁的“岁”字前摄抑制，那一捺畏畏缩缩的总不出头，让班主任连连摇头，唉，孺子难教！

第三课，更是紧跟政治的口号，《翻案不得人心》，简单的一句话，六个字，可是这句话的头两个字就无异于两闷棍，那个“翻”字有十八画之多，对于刚刚只念会“上中下人口手“的孩子，要想一下子接受，学会，这个台阶迈的，几乎要仰巴叉了，写了几次，开始是三个构字偏旁几乎占满两个田字格，练了几次，间距窄了，可怎么也是个大扁脸，一个田字格的四至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端详了半天，肯定交不了差的，于是，就疑心是铅笔尖太粗了，拿个锋利的小刀子可劲地削铅笔，一截截的削断，总感觉笔尖还不够苗条，最后，整支铅笔几乎短到捏不住了。至于那个“案”字，我更是满头雾水，一时把“女”和“木”颠倒了，一时把“木”字写成了“禾”，一时把“女”字写成了“大”字，我被整的头都大了。后来老师讲解，说这个翻案的人是邓小平，我就私心里对他也有了点微辞:嗨，邓大人，你翻的什么案呀，让我们这些无辜学童跟着你受此折腾!

噢，还有一篇课文，叫《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句话我记得特牢固，头脑里到现在也时刻绷着这根弦呢。老师作简单讲解，说阶级斗争，就是和坏人要划清界限，不要给坏蛋任何好脸色，因为阶级敌人都是一肚子坏水，时刻想要祸害我们这些好人，我们这些贫下中农子弟的。至于说到坏人，老师解释说，就是资本家地主，富农等等。带着对阶级敌人的满腔仇恨，我回家就问父辈，我们村上哪些人是地主富农，父亲就说东边的某个同族的堂哥是富农，还有同族的某个远房的爷爷是地主。我仔细观察他们，也都是正常的五官，也都晒的黑黑的，长的高高壮壮的，有的还很帅气，他们也和我的父母一样穿着发了色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服，他们也不是电影上特务一般的贼眉鼠眼，行踪诡秘，天天也都跟生产队的大人们一起上工收工，说说笑笑的，很幽默。可是，慢慢的我发现，这些年轻力壮的“阶级敌人”渐渐大了，老了，却娶不上媳妇，成了孤苦伶仃的光棍。我就私下得意，活该，谁让你们是坏人呢，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