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五十二)
五十二、
“文革”与“下乡”运动,十年浩劫结束后,我的家族内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然而我却还是被留在了黄土泥堆中,我这个不是农民的农字却把我困扰得呲牙咧嘴,这个拔根运动对我们这些与农民结婚的人是无动于衷,只是形式主义走过场,把我们这些人当猴子大耍特耍,耍到终身至死,我只能眨巴眨巴干瞪眼。
我的大哥回到了大嫂身边,结束了多年夫妻分居两地的生活,大哥在浦东一家温州人开的电器厂中上班。大哥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便是工程师职称,大哥调回上海后在厂内科室分管负责热处理业务方面的工作,但是大哥有知识分子的弱点,缺少生活方面的管理知识,大凡家事管理都是大嫂一手全权操办;我的二哥与二嫂俩人同心协力维持着这个家,两个女儿很争气,让二哥省了很多心。大哥对农业机械的研究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注,二嫂从没有责怪二哥将心思用在没有前途的研究与折腾上;我的三哥,从黑龙江搞知青病退回到上海,上海邮电学校的专业对口没让三哥消沉颓废下去,三哥在上海静安区邮电报刊门市部工作。三哥在邮电学校同学的介绍下认识了曾经去云南农场的上海知青,并与她结成百年之好,于是我的三嫂加入到我们家族的行列;我与金生的扭曲婚姻继续下去,我被安排于当地乡镇企业上班。我在机械厂内负责仓库管理工作,月底负责做生产材料汇总表,月初负责做仓库材料盘存报表,并负责做好13本仓库材料账本收入发出结余的账目,平日里做好厂部供应发生与生产领料发生的日常收发手续;我的五妹从黑龙江搞知青三调一回到上海,知青被安排在一家大集体单位的上海衬衫厂工作。没多久有同事为她介绍男朋友,是曾经去江西插队落户的上海知青。很快他成为我的妹夫,成为我们家族中的一员。他是一个很会表现的人物,在江西就入的党,回上海后知青被安排进街道厂后,半年内连升三级,先是被提升为厂长,然后是书记,再然后被推荐到街道担任行政办主任。
我在机械厂糊里糊涂的生活着,工作着。我即便是清醒的,我也无能为力,还不如糊涂为好,没气没恼,要不然我真的要被气死。同样是知青,与农民结婚的知青就低人一等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接受的现实,然而这确实是现实。常言道“开开心心活了命,气气闷闷成了病。”我一个小小的无名小卒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生存,我乖乖的又做了愚民,去乡镇企业报到上班。那时候还没有计算机电脑的应用,我根本没有什么独立思想的能力,我也不懂国人深受愚民思想的毒害,我只知道那些利益集团的人对我等太不公平,但是我向来是能力低下,我只能被愚民,仍然被压在冰山最底层。
80年我的父亲退休,父亲从甘肃兰州返回上海浦西,母亲的身边。我的父亲身体很好,在条件艰苦的甘肃兰州,父亲练就一副好筋骨,回到上海居然像返老还童一样的精神抖擞。那时,正是乡镇企业红日东升,冉冉创建时期,很多乡镇企业邀请他去他们那儿传授技术,指导生产。父亲在第一年去了江苏的海门,那儿的条件也是很艰苦,其实凡是中国的农村条件都艰苦,父亲说“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一大片,条件简陋的屋棚宿舍内,房顶上的雪花由瓦楞间的空隙处飘飘悠悠洒向房间内休息的床榻上,那屋顶上到处有镂空的窟窿发出亮闪闪的白色荧光。我在海门坚持了两年。我不是怕艰苦,而是那儿的生产条件也太落后,跟不上生产发展的需要,所以我不得不终止那儿的工作。”这次父亲是一个人去的海门,父亲说“我没把你母亲接过去,是因为你母亲受不了那儿艰苦的生活。”
随后有同事把父亲介绍给浙江德清那儿的乡镇企业。那儿要新办一个鞋楦厂。浙江省德清县乡镇企业局的领导来上海聘请父亲去德清鞋楦厂,担任鞋模技术师傅。我休息去上海得知此此消息之后,与母亲商谈这个事情,让父亲把我的农民丈夫一起带到德清乡镇企业。
我得知父亲又要换一块地方,贡献余热,母亲要跟随父亲前往,料理父亲生活起居。宝宝如果在上海,姥姥一走,宝宝的生活起居势必发生危机。我开始进行了攻坚战术,在母亲的耳朵上唱响了母女温馨美乐。一直以来母亲深感由爱促成我与农民结婚的错事,觉得心中不安,?我有一种负罪感、愧疚感。当我向父亲提出将金生一起带往那乡镇企业当工人的要求时,母亲在父亲的枕边吹起了床头曲。这床边风的作用至少使我的父亲不得不面对。
父亲这个人真是一个如奶奶一样十分奇怪的人。甘肃兰州厂方原本打算提拔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他向组织上说明自己成份是小资产阶级,不符合入党条件。他虽不是共产党员,却非要做出比党员更先进的事情出来。他与祖母的基因绝对是儿子像娘,不是金子打墙,上海人称之为寿头怪脑。父亲不是雷锋胜过雷锋,就是傻得奇怪,就是不同意丈夫去德清鞋模厂。对方要他的技术,他带个女婿进厂当工人有什么沾党便宜的嫌疑呢?这并不为过是吧。
因为我的父亲不是党员,却是个比党员更具有先进思想的人,他的作为有点让人不可思议,甚至不可理喻。人家需要他的技术,作为技术师傅带一个工人进厂,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奢求。金生有手有脚,他只是用自己的劳动取得报酬而已,又不要你丈人做什么不通情理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随手沾来的好事一桩,可是说什么他也不愿意,简直就如吃错药,脑子有病。
母亲的枕边风吹着没用,这次母亲甚至于发了大火,说道“现在别的子女全部回上海了,只有小华还在农村,她与农民结婚,我们是有责任的。我们做父母的不帮谁帮。我向你说过了,这次去那儿,宝宝我们要带着,让她在那儿提前上小学一年级,金生也要带着,让他在厂里当工人。你若要是还不答应,我也就不去了,我在上海带宝宝。爹爹(我的祖父)若要是话多,我们不要理睬他,不关他的事,这事我们俩做主。”经过我的母亲强有力的智慧说服工作,我的父亲思想终于开窍。金生与宝宝父女俩随我的父亲、母亲、祖父前往长三角乡镇企业所在地的县城去打拼了。
于是我就在母亲的耳边做起了工作,母亲因为让我嫁给农民,始终觉得有愧于我,她对我也疼爱。于是母亲在父亲枕边加倍进行了攻坚战,终于把坚冰给溶化了。经过母亲的进攻,父亲思想工作做通,允许我的丈夫一起去德清工作,一场家庭攻坚战终于初战告捷。
那一年,好像是83年的上半年,父亲、母亲、祖父、丈夫与女儿一行五人同去德清,我一人继续在平湖黄山机械厂工作。
我一个人还是留在当地机械厂上班,下班后在这工厂宿舍的土楼之内孤寂的生活。由于农婚的根源,为了讨生活,我不得不抛开幼小的女儿,过起青灯孤影,冷床孤寂的夫妻分居生活。我的眼泪又一次哗哗哗的独自流淌,模糊了视线,可怜的我只有认命,只能够在这寂寞孤单的土楼之内忍受孤独和惆怅的煎熬。从此我过起了几年闲庭野鹤般的独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