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五十八)
五十八、
我的母亲在世的时候,耳闻目睹上海南京西路1244弄拆迁开始到结束。父母亲住在自己租借的临时过渡房内,是在西郊公园那儿的出租房,是由女儿一手帮他们搞定的。母亲病重期间才搬到我的妹妹延安中路四明?的家,方便照顾。母亲念念不忘居住高层大楼新房子,但是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撒手人间,没有享受到居住新房子的喜悦与快感。
我的母亲一心想与三媳妇住高层新房的愿望看来是来不及实现了。之前母亲的身体一直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兆头,我的爸爸与妈妈从上海杨园回到浦西后,他们居住的是临时过渡房,我的母亲没有感觉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我的女儿居住在大学校园中。
上海又有朋友介绍父亲去浙江桐乡美佳皮鞋厂做技术指导。那时上海租借的房子基本空关着,因为有拆迁补偿款与租借房子的款项,他们倒是无所谓。我的父亲辗转至浙江桐乡贡献余热,我的母亲跟随父亲不分离。在我去桐乡看望父母的那次,让我观察出母亲的衰竭与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危险。如果不注意保养母亲的身体,母亲有随时离我们远去的可能。
在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中,我是看望父母最勤劳的一个人,我曾经利用自己2个月中8个星期日放在一起探望父母,或到上海关心一下我的女儿,而受到我那厂中坏人以及坏工办主任的打击与压制,父母居然不领情。
在这期间我抽空去桐乡看望了母亲两次。母亲身体状况不佳,已经大不如以前,走向人生必然的客观规律——生老病死。
以往我每次看望母亲时候,母亲总是异常的开心、兴奋。陪着我看这看那,到处走动。她温柔细语,娓娓道来。每每这个时候,我与父母亲都沉浸在亲情无比温暖的环境之中,享受着人生温情的滋润。
我的母亲虽然是在浦东农村出身,但她从小没有从事过农村劳作。外公是雇农,农闲从事渔业操作。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挑起家庭的重担,以刺绣劳作担负、维持家庭生计,有时也帮着外公卖鱼。所以真正的农活,母亲也是不太会干的。母亲自从嫁给父亲,解放前就与父亲俩人在上海打拼,就是标标准准、正宗的上海人了。
在浙江德清时候,母亲在厂区四周围的荒地上种了许多赤豆、毛豆、玉米各种时令菜蔬;在桐乡时候,母亲又在厂区四周围的荒地种了各式各样的菜蔬、豆类,诸如:毛豆、蚕豆、赤豆、青菜、小葱等等。她会带着我参观她所种的各式农作物,犹如参观生态农作物园区。
我的父亲从来都不干家务活,包括伙食、洗涤一切生活起居必须事务,所有家务都是母亲一手包办。父亲进厨房间下厨是在万不得已情况下,可以说他不会煮饭。因为他福气好,一直有人为他煮饭。在兰州时候,他吃食堂;在江苏海门时候,母亲还没跟去,他同样吃食堂;后来辗转各乡镇企业贡献余热的时候,母亲有时有事要回到上海去,会把几天吃的饭菜搞好之后,放在冰箱里,让他随时可以拿出来热一下便能吃。母亲做出来的各种小吃、点心是儿时兄妹们的美餐、食欲美食;母亲烹饪的美食佳肴是兄妹们儿时餐桌上垂涎三尺、狼吞虎咽的盘中餐。母亲有一句话在我耳边时常响起“我这一生跟着你父亲真幸福,你父亲会赚钱,共产前我们就幸福。共产后就是被抄了家后,现在你父亲还是能赚钱,共产后我们同样的幸福。”母亲很知足,知足者长乐,生在福中知道福。母亲是标准式的,传统式的贤妻良母。
此两次我看望母亲,母亲的身体状况一次比一次的差。
以往上午母亲陪我参观完她亲自栽种的菜园子,吃好午饭之后会与我一起坐在房间里一边打毛线或给每个儿女们每人做几双拖鞋,一边与我促膝谈心。每每看到母亲做的拖鞋,我便会想起母亲慈祥的笑容与关爱我的神情,我便会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很多年以后还是这样,亲情难以忘怀的。
那天的情景仿佛还在我的眼前,母亲与以往大不相同,母亲勉强把饭给父亲与我煮好,草草的吃了几口饭,话也不多。母亲已经没有精力再打毛线,再与我温馨交谈。她不再说什么,体力不支,感觉疲倦、困乏,于是进房,卧床躺下了。我随即跟进了母亲的房间,在母亲床边坐下,陪着母亲,看着母亲。我只看到母亲半张嘴巴,紧闭双眼,脸色苍白,面容姣好。母亲年轻时候漂亮,虽然一生操劳,但是到了年老时候还是保持着姣好的面容。脸上基本没有皱纹,皮肤还是洁白光亮,细嫩光滑,不像老人的面容,咋看安详。但是从她无力说话、憔悴的行动中,我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再看母亲那睡觉的面部姿态,那样子着实可怕。我预感、认识到母亲的日子怕是不长久了,人类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要降临到平凡伟大的母亲身上。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怕、不详的兆头。那时父亲还糊里糊涂,一点也没有观察、感觉出来。但是生死攸关的事,我也没敢与父亲说,我与父母的关系非同一般。面对人生终结的话题,我不敢冒然说真话,伤父亲的心。
我回到平湖之后接到上海来电,妹夫说母亲身体不适,已经赶往上海治疗。母亲患的是心脏病。
“母亲已经患病住院治疗,现已出院在家休息,需要有人照顾。”妹夫来电告诉我。
“医院怎么说,要不要紧?”我十分焦急的说。
“医院去过了,说要紧,也要紧,随时有生命危险、停止呼吸的可能;说不要紧,不发的时候,也不要紧,但一直要有人陪着、看护着。”妹夫告诉我母亲的病情,意思让我去陪护。这当然是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义务。我二话没说,搁下店务,第二天就风急火燎的赶往上海,去陪护母亲。
哪里知道父亲此时还在那桐乡贡献他的余热。
母亲言语已经不多,我在上海妹妹家的几天时间里,母亲已经很少开口。原来母亲与我有说不完的话。母亲要什么东西,只是用手点一下;有亲戚朋友来看她,也只是微微的点一下头。那时拆迁房在临时过渡时期,母亲住在五妹婆母的房子里。(五妹婆母已经过世)煮饭、烧菜、洗刷、服侍病人是我心甘情愿,应尽的义务。
母亲时常用眼睛盯着我看,那眼神显然是不放心,她最不放心的显然是我。由于父母的原因促使我农婚的形成,母亲是难过啊。其他兄弟妹妹都有稳定的工作;可就是我嫁了个老农民,连乡镇企业的饭碗都难端。自己做生意吧,女婿又没有能耐、本事,大生意不能做,有风险;小生意吧,赚钱又少。母亲经常把我的手攥紧,此时她已经无法再用语言来表达她难过的意思与心情了,意思可能就是家人促成我嫁给农民,造成如此的后果,她心中痛吧。我让母亲放心,点头示意我没事,我活得很好。
一天下午,母亲心脏病又急性发作了。母亲双眼满含泪水,用手乱比划,然后紧紧拽住我的手不放,母亲的力量已经衰竭、竭尽。我看到母亲这样,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刹那间滚出,滴在面颊上,哽咽着说不上一句话,此时人间亲情流露无疑。母亲更是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的不移动视线,那让人流泪的情景直到今天还栩栩如生,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眼睛面前。我永记母亲那渴望的眼神,亲情、真情的宣泄流露,人间亲情、真情难言以表。随即家人打了电话,兄妹们都及时赶到母亲身边,即刻又将母亲送往上海市静安区中心医院。
哪怕母亲促成了我终身的憾事,造成了最坏的后果,我还是丝毫不怪罪母亲,母亲对子女所做的一切感情至深,难以磨灭。母亲的伟大,母亲的真爱,赛过人间任何物质。
母亲在静安区中心医院住院期间,我每天陪护着母亲,有时到妹妹家去拿点吃的给母亲。妹妹家到医院这段路我每天要往返好几次。母亲被送到医院经过急救,脱离危险,生命体征又稳定下来。上海医院床位紧张,老年人不是急病一律推出,回家修养。
母亲又一次出院,住在妹妹延安中路的家,我随着母亲到达妹妹家,烧饭、洗衣、端茶送水,服侍母亲。等母亲稍有好转,我又返回平湖,继续自己小店的业务。
我回到平湖之后,又反复打电话,打听、询问母亲的情况,嘱咐兄弟妹妹们好生照顾母亲。我与母亲的感情是难以用文字来表达的。
然而在此期间,父亲还是去桐乡贡献余热,母亲时日已经不多,他居然还铜钱眼里穿不醒的跟斗,继续去桐乡贡献铜臭余热。我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从上海传来消息,母亲又病危,即刻通知父亲,父亲又从桐乡赶回了上海。
母亲又被送往静安区中心医院急救,恢复好点,然后又回家休息。全家兄弟妹妹商量对策,商量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哪知母亲虽然不会说话,但脑子还很清楚,让全家人都难以想到、目瞪口呆的是母亲居然要跟着父亲一块儿去桐乡。人都快不行了,居然还是无怨无悔,致死相随,就是要跟着父亲,父亲到哪,她也跟到哪,大爱感人啊。那父亲也真是赚钱赚出疯劲来了,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贡献余热,在铜钱眼里窜着无怨无悔,不醒的猛狠跟斗。
上海来电通告母亲近况,我在平湖小店得知母亲这一思想行为举动。没有犹豫,即刻启程,赶往上海,去劝导、阻止母亲,放弃跟着父亲去桐乡的决定。
我到了上海妹妹家延安路的四民?石库门亭子间居室,母亲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根本就不能说话了。家人已经通知亲戚朋友,母亲病重,亲戚朋友来看望她。她躺在床上只能点头、手指,其他都动弹不得,但是她的脑子却是十分的清楚。母亲大小便、吃饭,翻身,起坐都得有人侍奉,这父亲居然还有心思到他的桐乡贡献余热。人呀,一旦钻进了自私铜臭的深潭之中,就是不会再有其他人的存在,哪怕是老婆,也不顾不想了。钱呐,害死人,不能自拔啊。
父亲自有他的解说。“我们都让她在上海养病,有六弟照顾,发病时也便于抢救,在上海方便嘛。她就是不听劝嘛,定规要跟我去桐乡,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根子在哪里,他一点都没有自知自明,你不去桐乡,在上海陪着母亲不就一了百了了嘛。可他还是精神抖擞在那铜臭气里翻着自以为聪明的跟斗,该说的我都说了,无奈,我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最后再次劝阻母亲,让她别跟着父亲去桐乡,那桐乡只是个县城,医疗条件哪能与大城市上海相比呢。我用手比划着,尽量不让母亲累着。母亲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中还是满含泪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哗哗的汹涌翻滚。晶莹的泪珠亮出亲情的动感。母亲的意思我能理解、明白,她在上海,她认为儿女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长期照顾她,只有跟着父亲才是她唯一的依靠。但父亲是十足的守财奴,他是不会丢下赚钱的机会去考虑母亲生死的,他把钱看得太重了,一个铜钱是他的命。母亲死都要跟着父亲去桐乡,真可谓感情至深,致死不渝,亲情、真情大于死亡,大于一切,母亲的真情令人感动。
转而我做最后一次努力,让父亲别让母亲跟着去桐乡。让母亲在上海,由兄弟妹妹们轮流陪护母亲。但母亲说什么都没有依兄妹们,就是摇手,泪流不止,谁看见这个场面都会泪流满面的。
我已经尽力了,劝阻不了,只能返回平湖,继续自己的小店生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