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家族那些人(五十九)
五十九、
第二天母亲由父亲、六弟扶着乘坐差头离开上海,奔赴桐乡,我便在当天赶回平湖。
父亲节约、吝啬,从来都舍不得叫差头。母亲已经病成那样,他才不得不掏腰包叫差头的。
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我们夫妻间从年轻到老,感情一直很好,从来都没有争吵过,红过脸。但是这次在桐乡,我与他发生了一次冲突、争吵。共产前,我们夫妻打拼赚了钱,放在一起,要用,商量都可用;共产后,子女多,他到了兰州后,每个月除留下自己与他母亲的生活费外,全部都寄了回来。现在哪知条件好了,在桐乡赚了钱,他一分都不拿出来。我给他烧饭、洗衣、服侍生活起居,不是老婆,就是阿婆也得给工钱啊。虽然我也有退休工资,但作为夫妻,也得给我点鼓励与意思以及成就感吧。他这个人一毛不拔,太自私、小气了。”母亲情绪显得激动,表现很气愤。
“我与他发了脾气之后,几天不去理睬他,让他考虑考虑这样对待老婆对不对?过了几天,他寻思着这样的行为是过份了点,后来就每月给了我几百元钱。”后来母亲又告诉我。
母亲坐车都勉强,母亲到桐乡之后,我挂念母亲的安危,即刻打电话至桐乡,询问母亲的情况。
“你母亲身体还是很虚弱,由你六弟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看来暂时没事。”父亲回电说,一点也不重视母亲的病情。自己照样去上班,一点也看不出母亲的病情已经危在旦夕,奄奄一息,需要最亲的人陪伴在身边,这时候是最需要亲情来支撑、温暖病人的心灵。
这样过了两天,母亲在桐乡又发病。父亲居然还在继续他的工作,他让母亲就近进了乡镇卫生院,让六弟陪在医院里,不往上海医院送。
母亲住进桐乡卫生院后,医院竟然给她吃拉痢的泻药,这下完蛋了。母亲已经精疲力尽,心率衰竭,不是更加速母亲命归黄泉嘛。经过紧急抢救后,稍见好转。其实母亲已经在作垂死挣扎,他们俩一个也看不出,还不往上海大医院送,作紧急抢救。父亲最终没有这样做。
晚上父亲让六弟陪在母亲身边,自己又回了宿舍,可就在这天晚上母亲终于熬不住了。当晚母亲病危,父亲不在,医生值班睡觉。母亲不省人事,在回光返照之时,母亲用微弱的声音,竭尽最后老命,两手比划,急叫了两声“救命,救命。”随即两脚一伸,气绝身亡。那六弟此时再去叫医生,说是门叫不开,医生在睡觉。等到天亮再把医生叫出来,母亲早已在晚上便停止了呼吸。这六弟也真是何等的老实,这父亲又是何等的糊涂啊。母亲在最紧要关头,需要亲情关怀的时候,需要医生救治的时候,父亲却还在皮鞋厂宿舍中睡他的囫囵觉;六弟看护在母亲身旁却是连医生都叫不出来。母亲其实脑子很清楚,她知道六弟是胜任不了照顾她安危的事情,所以她拼死都要跟着父亲去桐乡。然而父亲就为什么一点也不理解母亲的心思呢。夫妻一场,临到死,母亲都不能看到父亲陪伴在她的身边,心酸啊。
母亲是在97年的8月份过世于浙江桐乡,享年78岁,享年与祖母相同。母亲的亡故好像是看好了时间,她坚持到为她的婆婆公公我的祖父祖母养老送终,尽完孝道,完成她做晚辈的职责。在祖父的即将过去时,那时母亲的疲态便显示出来。母亲的死亡太悲惨,母亲离开人世却故在异地他乡——浙江桐乡,她为了与父亲在一起,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还硬撑着选择了跟着父亲去桐乡。父亲居然没有陪在母亲的身边,还在不断的贡献他的余热。
这个父亲把钱看得比命还重,那时候我在平湖小店做自己的生意。我心中感觉母亲跟着父亲去桐乡是个不好、不妙的兆头,此去凶多吉少,但是我又劝阻不了,这是母亲的劫数啊,我不得不相信了天命。果然没过几天,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已经升天的噩耗。父亲的哭声在电话那头嘤嘤传来,我悲痛万分嚎啕大哭。
第二天,我与丈夫关了店门,马不停蹄,直奔桐乡。
我们到了父母居住的宿舍,不见母亲的尸体。父亲声音嘶哑,悲痛万分。我眼泪止不住,唰唰唰的往外流,像绝了堤的洪流,汹涌澎湃。
“你们母亲的尸体在卫生院特护病房。”父亲忍着悲痛,言语声音都变了调,此时的父亲也着实可怜。
我与众兄妹赶往卫生院特护病房,卫生院没有马上把母亲尸体往停尸房送。卫生院的所谓特护病房如同一般病房脏巴拉几,众兄妹们见到母亲尸体,悲从心来。我捧着、摸着母亲的脸,拉着母亲的手,痛哭流涕。母亲的脸、手冰冷、坚硬。我放声大哭,哭得好伤心。医院的医生、护士、病人都为之感动。
“他们上海亲属来了,这老太太一大好人啊。她生这心脏病,这老先生还不断的工作,没有陪伴到她临终,可怜哪。”医院的医生、护士、病友们窃窃私语。
兄弟妹妹们没有一个像我如此悲感、伤痛的。我摇着母亲的尸体哭天抢地,尽情流泪,止不住的泪水像山洪暴发倾泻而下,眼圈内苦涩的泪水哗啦哗啦汹涌翻滚,泪如泉涌,悲伤发挥到极致。
母亲就这样闭上了安详的双眼,永远的离开了亲人,我沉浸在悲痛之中。
父亲已经为母亲擦好身,穿戴好,母亲闭上双眼前,是经过挣扎的。由于六弟没有及时叫医生抢救,使母亲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兄妹们见母亲时候,母亲似乎很安详。因为母亲是个很懂得知足的人。母亲面容姣好,皮肤白嫩,没有皱纹,不像78岁的老人,真的还漂亮。亲人护着母亲的尸体,随即由鞋楦厂叫车去往桐乡火葬场,瞬间母亲的尸体化为灰烬。父亲捧着母亲的骨灰盒,站立在儿女们面前,我顿时感到父亲此时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我看着父亲觉得这老头实在也可怜,不由得又泪流满面。
兄妹们在桐乡过了一天,母亲在桐乡的后事暂告一段落。丧葬大殓由父亲决定,过上几天再到上海浦东老家去办理,因为浦西没场地办理。
母亲临终前除六弟一人之外,没有见到其他亲人,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亲人,与世长辞。一个正宗的上海人死于他乡,在桐乡火葬场火化,做了他乡的孤魂野鬼。贤惠聪明,辛劳一生的母亲就这样抛下亲人,撒手人间。大爱、大善的母亲就这样默默无闻的走完她的人生。我悲痛,我时常想念母亲。母亲活着的时候,在兄弟妹妹中,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频频看望母亲。我觉得世界上母爱最伟大,亲情是人类最崇高的情,我与母亲的亲情永生难忘,永不磨灭。
父亲在桐乡火葬场将母亲的骨灰盒,捧回了上海。此时他才醒悟,但已是人去楼空,悔之晚矣,一切灰飞烟灭,成为历史。
母亲已成为天国之人,撇下亲人,与世长辞,成为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已成定数。父亲此时才恍然大悟,从此就不再贡献余热了。早该不做了,母亲在世时多陪陪母亲,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及时治疗,看护在母亲身边左右,也不至于母亲这么快,挣扎着与死神斗争,最终还是战胜不了死神的威慑。母亲死于亲人的糊涂之中,临终都见不到心上想见的人,真是人间太伤感的事情。“早知今天何必当初”,这是父亲这辈子都不能醒悟的事情。因为他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他是一个守财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