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猪小札（十）
2013.03.20&2013.03.21
你生日前的一天，我瞒着你偷偷跑回了清远，为此我连续对你撒了五次谎，分别是：我在吃饭、正在复习、在宿舍的阳台、有事在忙、没有回清远。这些可都是为了给你制造惊喜而不得不撒下的善意的谎言啊，用法律术语来表述就是没有非难可能性，也即没有可责性，不能因此而怪责于我。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毕竟是撒谎了，希望你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啦。
我是乘坐下午五点半的直达客车离开江门的。大概是因为星期三的缘故，乘客很少车子很空，可以随便找座位坐。我选了个位于倒数第二排的右侧的近窗位置，把行李放在隔壁座位上。这个位置让我远离了其余的乘客。他们都在前头几排，仿佛十年流离在外的游子迫不及待想要踏足日夜思念的故乡的土地，以致于连几米的距离也要争取。我和他们中间隔着好几排空座位，就如同一道海峡隔开的两座小岛，一头住了许多人，一头被无人居住的孤寂占领。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因我生性比较怕生，在熟人面前可以疯狂得像恶魔在魔界，在一群陌生人当中时，我宁愿孤守一座只有自己的城。为此，我早已学会怎样去适应任何场合突如其来的孤单，也善于在一切的孤单中寻找到精神寄托。我戴上耳机，放起久石让那些安静的音乐——《TheRain》、《Hana-Bi》、《SilenciodeParcGuell》、《SilentLove》、《HeartbrokenKiki》、《WhiteNight》、《Sheeta'sDecision》，与此同时我用手机阅读村上春树的《1Q84》，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孤独一个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
所以我并不害怕车上的孤单的时光，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发自内心地深爱着你。
车子驶入清远范围的时候华灯初上，整座城市如同一个繁花似锦、色彩流溢的美不胜收的后花园。那座拔地而起的大厦，那座横跨而过的天桥，那个霓虹灯广告牌，那间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商店，那排军人站队般整齐划一的路灯，各种熟悉的画面纷至沓来，一种像宇航员被丢到外太空执行任务十年后回到地球的久违感油然而生。下车的时候我特意看了时间，八点二十四分，在这一刻我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
思念啊把时间拉扯得漫长，时间啊把思念深延得夸张。
你工作的地方十分偏远，属于城市的郊区，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连鸟都不在那地方拉屎。从车站到你那儿要先乘车到某地，再换乘另一线路的公交。我坐车到了换乘地，换乘公交的司机大概去了吃饭，车内空空如也，车外站了几个人，估摸着是在等司机回来的乘客。见司机没有立刻回来的征兆，我步行了十五分钟到附近的商业街，进入一间尚算有名的蛋糕店。漂亮的店员带着职业的微笑到我面前，以一种女仆侍候主人的甜甜的、软软的声音问我要什么样的生日蛋糕。我本来看上了一款造型美观的乳酪蛋糕，正要买之，眼角瞥见不远处的造型如傻瓜相机一样滑稽而无趣的四四方方的慕斯蛋糕，顿时犹如有某种外来的无形的电波被我脑袋接收，然后转化为一种立即将慕斯蛋糕买下来的冲动。我并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类型的蛋糕，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如当初我在微信上心血来潮地向你打招呼一样。
换乘的公交车到站，我下了车四下张望，发现除了某学院的校门外就只有一大片野草地，没有你口中的水吧。随机抽取了一名幸运的男性同学问了才知道还得穿越整座校园到另外一边的门口才是你工作的地方。于是我就用十分钟穿越了整座校园。站在学院后门门前我看见了对面店里的你，可是你没有看见我。然后我就根据你之前提供的照片找到了你暂住的宿舍楼，在你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开始布置给你的惊喜。刚拿出需要用到的材料，一位阿姨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把我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准备在这里开派对么？”
“啊，不是啦，我女朋友今天生日，我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哦，原来这样啊。”
“对不起阿姨，可能打扰到您了。”
“啊，没关系，没关系。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浪漫。”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尴尬地挠起头来。
“小伙子，我看你这么诚心，不如我帮帮你。”
“不用麻烦您……”
“不麻烦。”
最后，这个不认识的热心的阿姨替我把歪了的字弄正了一点。这才是真正的当代的活雷锋啊，比那些作秀的家伙强太多了。
在我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住在隔壁的一名帅哥看到后连连赞叹，还叫了自家老婆过来看。然后又来了几个附近的住户，纷纷说出好浪漫、真有心思等等的溢美之词，听得我甚是不好意思。就在这时你和女伴下班回来，路过之际像是真正的路人甲般往我看了一眼后嘟囔一句谁生日啊，然后就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没有驻足停留。我的下巴差点就直接掉到地上去了。我又好气又好笑，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黑色幽默？枉我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回来给你过生日，而你居然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岂有此理，真该打屁股五十下！
还好你看第二眼的时候总算记得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比我更为惊讶地啊了一声后像是被猎人紧追不舍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快步跑过来撞进我的怀里，然后立刻就从小鹿变成了母老虎狠狠地一口咬在我的胸膛上。痛苦与幸福齐飞，眼泪共笑容一色。像害怕忽然失去般紧紧抱着你，闻到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发香，一瞬间仿佛有一根粗麻绳死死地勒紧了我的脖子，想要跟你说的千言万语全部被堵在声带的下面，被呼吸安静地裹挟离去，劫后余生的只有轻而沉重的一句，“我好想你”。
一个月来朝思暮想的吻你的发梢、吻你的额头、吻你的眼角、吻你的鼻尖、吻你的脸颊、吻你的嘴唇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全都梦想成真，所有的思念之苦、往返两座城市之间的疲惫，在那一刻都被填进圣诞节男生送给女生的酒心巧克力里化作了甜蜜与幸福。然后我给你戴上了用以束缚你一生的戒指。
一个小时之后，蜡烛燃尽，光亮像是被蒸发了一般消失在黑夜里。我们收拾残局，把蜡烛之灰、玫瑰花瓣和防风杯装进箱子里，扔进了垃圾池。你不无惋惜地说，“浪漫果然是短暂的，过后便成了垃圾”。事实并非如此，现实生活中的浪漫只是定格成了记忆中的相片，就好像饮水机运作时把电转化成热，或许会有些微细节的丢失，不能保全根本的原貌，但大体上确实如一枚烙印持久到我们死去才会变成无人认领的遗弃物，在混沌的时空中缓缓漂浮。即使因为疾病或者其他不顺人意之事故致使产生医学上的记忆丧失，被定格下来的浪漫依旧存在于我们的潜意识深处，始终归属于自身，正如三五年前塞到箱底的被现在的你忘记了的手稿。只有人的死亡，由此带来的人的意识的彻底灭失，才会使记忆失去专属的载体进而失去最终的存在的意义。
说了这么多，无非想表达这样一种意思：我们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浪漫，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只是通过时间转化成了记忆中的浪漫，其存在是无比漫长的。
夜已深，没有了公交车，附近也没有可供住宿的地方，我只能步行回去市区。当然有你相伴。一路上我们聊村上春树，聊音乐，聊咖啡，聊爱情，从被蛙鸣环绕的郊外到被灯光包围的市区的距离是两个多小时的没有间断的长谈，尽然是筋疲力尽，却也十分的惬意。如此漫长得恐怖的路程（对于步行来说），我是朝着前方目所能及的某样事物前进，过了此处又朝着下一样事物走去，如此走完了的。我们爱情的长征大抵相同。你在这座城市，我在那座城市。彼此想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然后怀着见面的期待度过每一天，然后见面，见面后不久就是离别，再次开始想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怀着见面的期待度过每一天，如此这般，我们一路相伴走进婚姻的殿堂，而后开始新的漫长的行程，又将其如布匹般裁剪成许多小段小段的行程，一小段一小段地予以征服。如此这般，及尔偕老，与子白首。
我们找了一间装修挺有格调的旅馆入宿。瓷白色的墙，象牙白的门，门边围绕着翠绿的塑料藤蔓，走廊两边还挂有一些不知道作者的卡通画，给人一种欧陆风情的感受。在房间里你换上了我给你买的银色合金皇冠、雪纺短袖粉色连衣裙、裸色圆头高跟鞋。在镜子前臭美的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惊为天人，看得我目瞪口呆。你就好像真正的公主般——噢，不，不是好像，你就是真正的公主，只不过一直低调地伪装隐藏在人海中没有留下丁点会被识穿的蛛丝马迹而已。
我们看了一部喜剧片后相拥入睡，早上八点的晨光从窗帘的罅隙漏进来如一片薄膜覆盖在我们身上时相拥起床。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我们退掉了房，手牵着手步行至我高中就读的学校的后门买了一支笔，又在附近寻了一间面店解决了午餐问题，在此期间签订了相互的你口中的“卖身契”。
由于某些缘故，包括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时间还很充裕、没有弄清楚公交车的具体线路、公交车司机把车速稳定在和蜗牛赛跑的程度、上下车的乘客太多，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汽车总站后，被面无表情的售票员以事不关己似的冷冰冰的语调告知刚刚已经有一班归途的客运汽车离站，下一班是在三个小时后。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买了下一班的车票。在车站附近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水吧、酒吧或是网吧，手上又没有书刊、报纸或笔记本电脑，只有一台近乎报废的手机，而且因为害怕被偷东西又不敢睡觉，于是这不在原来计划中的突然多出来的三个小时对于我来说就成了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却不得不忍耐着“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的郁闷度过的期间，感觉就像欲火焚身的男友在等待女友不合时宜的月经期的过去，差点忍不住要歇斯底里。最终这三个小时被我用久石让的音乐、和你聊天以及两包香烟熬成了老火汤。
当车站广播说我要乘坐的那班车开始检票上车的时候，我发自内心认为那是当时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上了车后找了个和来时一样的位置坐下，可能因为舟车劳顿，客运汽车驶离车站的同时，睡意如同摧枯拉朽的海啸般席卷而来，眼皮仿佛已届下班的商场的卷闸，被某种外在作用力强制性地往下拉拽，不一会便紧紧闭上，意识坠入柔软的梦中。
醒来的时候车子差不多到达目的地。夜幕早已降临，如墙纸一样贴着车窗。车子刚好行驶在一条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树的马路上，千篇一律的黑色的阔叶林，仿佛衣橱里满满都是款式同样的黑西装，我看了一会便视觉疲劳，于是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二十分钟后客运汽车驶入江门汽车总站。我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错过了回校的末班车，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后出租车司机说不打表，直接收二十五块。这是赤裸裸地把我当水鱼来宰。换了平时我会明确告诉他这种行为违反了出租车行业的相关管理规定以及《民法通则》和《合同法》里面的诚实信用原则，然后拨打城市公共客运管理办公室的电话要求其对该司机进行行政处罚，不过当时的我可谓筋疲力竭，加之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只恨不得马上回到宿舍洗澡睡觉，就没跟司机计较，付钱了事。
回到学校饥肠辘辘，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在宿舍楼下饭堂叫了碗汤粉狼吞虎咽起来，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知道空虚的胃总算得到了安慰。然后我就回了宿舍。
就这样，我的清远一日游到此为止。虽说千辛万苦，但，“为了猪猪，都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