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波斯菊
导读:在玩伴家我时常见到他,他并不进到她的家里来,只是在她家门前的路上踽踽独行,来来回回。我总觉得,在他黯然的身影里散发着他家屋门前的泥土和波斯菊鲜花瓣汁液的气味。
对这花的感知,还是在我的孩提时代,那时却不知这花的名字是波斯菊。
每年这个季节,每当看到这花,心中便会有一种怆然的暖意。因为,我会想起他和她。
也许是因为在那个亿万人同唱一首歌儿、意念诡异时代的背景下,那一小簇淡雅、清新、倔强的波斯菊给我那惘然、僵冷的心灵带来的惊动。
这是乡野旧事,那时,我亦像“城南旧事”中的英子那般大。亦是那般的懵懂和天真。
他,是我家的邻居,住在我家的屋后。是文化人,乖戾而缄默,和那个年代所有“有问题”的人一样,背负着的是无形的山使之抬不起头来。听说他曾带着妻在城里工作和生活,回来时却孑身一人,妻病逝、无子女。
在我们两家房子的间隔处,长有芦苇。秋天时,那本来就不很浓密的芦苇在微风中摆动着,就将我家和他家隔在了那摇曳着的、已开始泛黄仍有些许翠绿颜色帐幔的两边。透过这沙沙作响生动着的帐幔,可看见他在那一小簇轻轻摆动着的波斯菊前注视着,即使距离再远一些,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眼中的迷离和温情。
她,是我孩提时玩伴的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住在离我家前面不远处。玩伴的父亲是工人,那时没有双休日,一年仅能回来一、两次。
在玩伴家我时常见到他,他并不进到她的家里来,只是在她家门前的路上踽踽独行,来来回回。我总觉得,在他黯然的身影里散发着他家屋门前的泥土和波斯菊鲜花瓣汁液的气味。
那时的她,嘴唇湿润、眼神熠熠闪烁,面容光泽清澈,整个人都焕发出奇妙的风采。
从大人们晦涩的眼神和话语中我朦胧感知到“他”和“她”之间是有故事的。
那时我还小。
不经意中也便如大人们似的不正眼看他,亦不正眼看她。
后来,玩伴家搬了,搬到她奶奶家拥挤的房子里。她奶奶,一个清瘦干练、干净利落的小脚老太太。掷向儿媳妇骂词儿也是一串一串的,抑扬顿挫像唱歌。
她家门前的路上没有了他踽踽独行的身影。
而我家屋后隔着芦苇幔帐的波斯菊又增加了几多鲜艳。
她在婆母的监禁下,只能将期许的目光投递在那条路上,她的面容依然艳不可挡。
再后来,他走了,又到城里去工作了,他又儒雅轩昂起来。
从此,我家屋后的他家屋前没有了波斯菊。
她也不再将目光投递到那条路上,可她是女人呀,女人的感情里会有计较和期许。她只能将灵魂投寄到自己温湿的感情里。
他再没回来,也断了音信。
可他在那簇波斯菊前缄默凄楚的身影,那在秋阳中轻摇着的、优美温柔的波斯菊却深深扎印在了我孩提时的心底,以至我成年后直到今天,那种影像仍会潋滟在灵魂的最深处。
她的日子渐渐变得稀薄,难以打发。她的丰润、她的光泽、她那熠熠闪烁的目光都在退色、消失。她已拣不回遗失在时间遂道里支离破碎的自信和坚定。
她当工人的丈夫退休回来了。她却死了。
她的丈夫一个人呆在了还残存她的馨香和气息的屋子里。
他也从城里退休了,仍然孑身一人又回到了乡野里。
他家屋前又蓬勃着波斯菊。
他常到已经没有了她的她的家里小坐,两个男人相对无语,他似要从她的丈夫那里分享和感受她的馨香和气息。
她,在悱恻缠绵中带着波斯菊的余香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却仍然还在怆然地经营着他的波斯菊。
哦,波斯菊。每年的秋阳季节里,你那花瓣的清香总是和这些乡野旧事缱绻在一起。
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