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话伯乐

伯乐善相马，赏马，世人皆不及。自矜其技，人亦然之。快意，溢于言表。乐无别好，亦无它能。昔，为穆公相马，穆公与赐，攒资财少许，可济生度日。

今，世迥道异，风移俗易，乐无进项，不入而出，日窘一日。衣，薄而不抵风冽，安敢复求绫罗之秀、锦缎之美哉！食，米粟时亏，安敢饫鳜鱼之美、魇粱肉之肥哉！

伯乐从朱门过，闻酒肉之臭，亦于人前云：“饮无醪，食无鱼。”亡以应。人嗤之，责其贪。

伯乐经通衢广陌，见宝马香车无数，亦语：“出无车，行无辇。”人反顾之，鄙之，哂曰：“母生汝足，何用哉！？”

伯乐羁旅异乡，惫，人弗客之，无肯留宿奉餐者。

伯乐身无剩银，一顿不续一顿。

歧途，有乱发敝服者，脸污，若涂炭。跣足，见女中色佳者，奔逐，作猥亵状。时而，其目狰狞，呲牙咧嘴，人不敢近，恐其侵害。顷而，云淡风轻，波澜不兴，色不异人，登一土台，如巫祝，祈禳作法，舞荆而歌曰：

人不贸易，亦不耕作，而丰衣足食，何哉！

耕者于田，晨昏不辍，而食匮粮乏，何哉！

织者于桑，夙夜无歇，而衣衫褴褛，何哉！

伯乐闻听，微颔。遽然，土台之人若兽惊而跳窜，至乐前，奋荆而笞，乐愕，避不及，痛不堪，泪几下。若火灼水烫。乐掩面，不择而逃。

伯乐，于外，终无可经济。怏怏，归于故里。辟一小园，植竹为篱，种天滋地养之菜蔬。虽日餐尽素无荤，却胜于乞要，亦自得，弗复它求。

乐不闭柴扉，画地以为棋盘，以色异之石卵为棋，招人应弈，寡应者。人多避之，弗从，绕而走，以为智障。无奈，自弈。

一日，伯乐了了，饮山汤野羹几匙，不若常，味异，罢。返厨窥看，屋顶，一漏口，豁然，光镬台。鼠窜猫逸，秽物落，败一镬之味！甚是无趣，虚门掩户，出，游于郊野。

轻云过其头顶，清风掀其发髯。心之悒悒，欲释。

野有一马，快如的卢，亦可一跃三丈；踊身而越檀溪。此马，于伯乐之视野，来奔，回逐。奋踪扬蹄，其腾空而云翳动，其逐地而尘烟生。后，环伯乐而逡巡，复引颈长嘶，复抬蹄而刨，竖其鬃。

马近。其尾，拂乐之襟；其耳，顺乐之脸；其唇，触乐之膀。乐会其意，怅然叹曰：“时世迁矣，执策而走千里，风雨不避，或曝或寒，孰堪之！？”

“吾，亦究途人矣，除识马相马，无它技，亦无它术。而今日，囊空食乏，目绽金花，何以识马、相马乎？况，我荒于兹，已数载矣。稀听马嘶，罕见马逐，忘马之优劣。假，以汝献人，偶有差池，不若的卢，赤兔，余反受汝害矣。”

“现，余以技荣。岂敢因走眼而损余清誉。失财害名，余不为之也！”

“穆公薨，余自马厩退，不听马萧萧之远，不闻马蹄??之近，久矣！粗茶一盅，青灯一盏，捉袖伏案，而撰《马经》，洋洋万言，待贾而沽，不亦快哉。”

“况我荐汝于人，于我何益哉！假汝奉千金，馈我，犹可一试。”

马闻乐言，悻悻。后，奋蹄，怒奔。自昏至晨，自晨至昏，三昼三夜，不歇。终汗尽力竭，不饮不食而亡。

乐闻马死，涕而吊言：“汝有千里之能，我知之矣。我将寻的卢赤兔之冢，与葬一处，生既寂寞，死弗复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北有智者，名曰谢道，养马、贩马营生，虽数载，少有积财，居无豪宅，食无珍馐，常自渐于巨贾，形秽于权贵。

夜览《战国策·燕二》之《马价十倍》，吟“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忻然有得。遂决意访乐。

谢，遇乐于野。谢观乐，面哀神凄，慰曰：“何也！”乐具告之。谢大笑：“汝，迂之甚矣，而今世迁道异，何不与时俱进，废相马，而研拍马溜须之说乎。”谢侧目，睨之，继而复言：“况汝亦善言，何不效之。食鲜珍，出有车。敢从吾言？”

“吾有诸马，汝为吾美言之，以骥骜价售人，利五五分，可乎？”伯乐心动，从之。

乐饰马，亦技精术湛，皆上上价以售。人不知其伪劣，不问价，争买。得之者，沾沾，曰：“吾之坐骑，伯乐为吾选，伯乐为吾选也！”

不期年，万金藏于仓廪。锦衣而玉食。金屋三、四，娇娘各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