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到死不瞑目

华西医院的病房，夜已深了，患病男人已经没有睡意。他用脚碰了碰身边的爱妻，她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她太累了，除了照顾病人外，白天她还拿着医院拍的核磁共振图片到处询问，看看有没有不同的判断结果，因为她不甘心，不希望这个结果是真的。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男人听到她悄悄地哭泣，用袖子、用被子的一角擦眼泪。之所以悄悄哭泣那是因为刚才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鼾，也许她认为我睡着了才敢流露一点心情，明天她依然会乐观对待这个不幸，会开心地面对我的，男人这样想着。

于是男人挣扎着坐起来，因为不知道患的什么肿瘤已经转移了，他的手很疼。他只有慢慢、轻轻地缩着身体，因为他怕弄出响声吓醒她。借助腿脚的力量，他终于很吃力地坐起来了。

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她，男人这样想着：今夜我要好好看看她，要痛痛快快地流泪，把自己的委屈、伤心都倾倒出来，一直到天亮她醒来之前。以后就不要再哭泣，在她面前要坚强，在儿子面前要坚强，在年迈父母面前更要坚强。

男人的思绪回到了15年之前，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她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在县城当教师，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人长得不错，通情达理，温柔善良，很多同事都要给她介绍对象，有条件很好又长得帅的警察，有父母经商家庭很富裕的工作人员，有校长或者官员的儿子。但是因为自己的真心打动了她的芳心，她拒绝了所有人的追求，愿意和他在一起。这极大地鼓舞了他，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过得幸福，让她的同学都羡慕她，感觉她的选择没有错，而且让别人都觉得她很有眼光，虽然他当时一无所有，没有好工作，没有富裕的家。

结婚后他们的感情很好，15年了没有争吵，更不要说有别人说的打架之事发生。家庭算是和睦，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儿子，因为男人本性勤劳，他在老家的农村栽种一片山林，黄柏树，是一种药材，那里有他的梦想，有着他们的幸福。自己经商几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妻贤子孝，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奈何患了这样医院都不能够医治的病，怎么实现诺言，不要说给她幸福了，连最起码的白头偕老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让她的同事、朋友、同学羡慕她当时的选择？

想到这里男人的眼泪流出了眼眶，他多想伸手摸摸她，但是这个健康时轻而易举的动作，现在是那么艰难！他真正地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含义，这时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他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男人再次用脚碰碰身边的爱妻，她仍然一动不动，睡着的。就让她睡吧，我守着她，也许我死了之后，她会经常失眠，会失去现在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想到死的时候，男人的心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心。我死了之后，她怎么办？我们的儿子怎么办？她那么单纯，那么柔弱，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她就呆在学校里与学生打交道，社会很复杂平时都有我的保护，她倒生活得无忧无虑，我死了，她能够适应复杂的社会吗？别人欺骗她该怎么办啊？她就像一个新生婴儿，未经过尘世浮华，没尝过酸甜苦辣，谁会保护她？我死了，谁经常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好舍不得！想到这里，男人的心被泪水和体内的血水堵住了，难受极了，泪水现在流进肚子里了，就如一句诗：泪眼相看血和流！

我死了之后，儿子那么小怎么办?他的命好苦啊？这么小就没有父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男人心中说道：“那苦、那难无法想象！”

他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到更好的医院重新检查，看看是不是诊断错了。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如果就这样死去，我怎么放得下亲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如果就这样死去，我会死不瞑目的。”

但是华西医院是权威医院，专家都集体诊断过了，活下去的几率可能是零，这时男人心里充满了绝望。他再次无助地望望身边的妻子，他是多么想陪伴她到老，给她幸福，让别人羡慕她，他是多么想把儿子养大，给儿子完完整整、温馨的家，他是多么想赡养年迈的父母，给他们多年养育辛劳的报答。但是这一切都因这该死的疾病而无法实现，他是多么的恨啊！多么的不甘心啊！多么的无助和绝望啊！

我最终会死不瞑目的，男人一直这样想。眼泪静静地流，就让它流吧，反正是最后一次放肆了，以后都不流了，就算在爱妻面前，在儿子面前，在父母乃至朋友面前都不流泪了。

两个月后男人死了，妻子抱着他的时候，看见他的眼角和脸上挂着泪水，眼睛微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