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柴火
导读:楠溪江两岸的大小山丘,仿佛就如一位疲惫母亲的干瘪乳房,挤不出半点乳汁了!改革开放正像一场及时雨,滋润了楠溪江边的群山,也滋润了楠溪江人困守中的干渴心田。
现在楠溪江两岸的人们,也过起了以前城里人的生活,用液化气炒菜,用电饭锅煮饭,……,那烟?火燎、世代延续的“砍柴烧火做饭”式的生活情景似乎正渐行渐远,特别是在一些年青人的头脑里,印象渐渐模糊起来了。
然而,砍柴这件事,却曾是楠溪江边大小村落里的孩子们的最常见的作文题材,也是他们帮助大人们所干的最重要农活之一,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尤其如此。
那时,十年动乱结束,楠溪江两岸“炮连”与“反逆连”两派武斗不止的混乱局面终于平息了,人民生活开始稳定下来,生产迅速恢复。此时,计划经济体制尚未松动,除了极少数人外出做弹棉花、补鞋等营生外,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困守土地从事传统农耕生活。计划生育政策尚未强制推行,农村人丁开始空前繁盛起来。“分田到户”政策的实行,又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农业生产积极性。山上凡是允许和适宜开垦的地方,人们都争着进行了“扩种”。家庭养殖业得到大的发展,除了养鸡鸭、养牛羊、养兔子等牲畜外,猪是每个农户家庭必养的,一户人家养一两头猪是极为平常的,甚至有的劳动力多的家庭养四、五头猪亦不为怪,因为猪是农人们重要的生活来源。
由于人丁的繁盛与家庭养殖业的发展,柴火成为了一个家庭中极为重要的生产和生活资料,整个农村地区对于柴火的需求空前巨大起来。上山砍柴成为一个家庭的前所未有的重大生产任务。从小学到初中,大部分孩子的大部分的周末、节假日时间是在上山砍柴中渡过的。我从虚岁七岁起就和大人们一起上山砍柴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时除了远离村落的大山深处外,一般村落附近的群山上只能看到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棵小松树了。听大人们说,这是由于“大跃进”期间大炼钢铁,山上大点儿的树木都被砍去烧炭炼钢去了。我们砍的柴,一般都是一种叫“晓”的蕨类植物。每逢天气晴好,村民便早早起来,磨好柴刀,吃过早饭,扛着竹担,三五成群地往村后群山里去,到达预定的区域时,往往天才大亮,各人便从各处寻找柴高些、茂密些、“刀地”软些的地方去。若能找到这样一块地方,便把竹担一放,这方圆二十来个平方米就成了“竹担地”——私人暂时拥有的领地了,别人是不能到你这块地方砍的。于是,远远望去,人们就如爬上了蛋糕的的蚂蚁,一边趴贴在山面上努力工作,一边相互之间不停隔空说着些笑话。原本寂静的群山里,人声笑语,此起彼应,就热闹了起来。
先时,树是禁砍的。人们也都自觉不自觉地遵守着“山不槎蘖”的古训,对于小树苗也往往“刀下留情”。春天里,偶尔还可看到撒播树种的飞机在头顶上盘旋撒种,有时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涂在飞机上的符号,这时孩子们就会兴奋地大声欢呼起来。将近晌午,大家便相互帮忙,用“晓绳”捆好各自的“成果”(捆柴和“冲柴”是最具技巧性的农活之一),挑着或大或小的一担子回家了。
不过,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附近山上的“晓”很快被砍光了,就连刚抽出来的嫩枝嫩叶,绿油油的,似乎还可以掐出水来,也被人们砍去了——其实这样的一担柴就象热锅炒嫩菜一般,晒干后就所剩无几了。人们对树苗也不再心慈,越来越多的人更是砍起了小松树,把它劈成一节一节地,夹捆在“晓”里弄回家当柴烧。这种行为刚开始偷偷地进行,之后成为公开。本就稀疏的几棵小松树很快消失了。终于有一天,一处山隅里还侥幸留有的、也是村干部力保的村里唯一一片较密的小松树林也遭到了哄砍,不知道始作俑者行为的挑诱下,村里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纷纷加入了砍树、搬树的行列,一路上人人争先恐后、赶来搬往,络绎不绝,仿佛一群蚂蚁在享受一顿大餐。村干部来了,公社干部来了,高音喇叭响起了威严的声音,甚至公社人武部干部扛来了部枪,朝天鸣枪示警,但山鸣谷应的喝止声和响彻云霄的枪声都阻止不了失去理性的人们。偌大的一片树林,没多长时间就被“蚁民们”扫荡一光了。
或许在别的村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因为楠溪江两岸的许多山从此就成了秃山了。没有树,也没有够得上刀砍的柴了。触目所及,光秃秃的,仿佛黄土高坡般的萧瑟荒凉,劳作其上的人,正象秃头上的虱子醒目可见。从此,砍柴成了一件十分艰辛而心酸的事。
记得有一年,我和母亲在山上还用手一棵一棵地拨过柴,拨了一个半天,才两簸箕,还不够一顿烧呢。一些人口少山地多的村的山上也还有些柴的,但因邻村过来偷柴引发的纠纷渐渐地多起来,甚至还出现了群体性暴力对抗和伤人事件。更多的人只能选择远方,常常在寒冷的冬天里,早上四、五点天未泛白就踩着能够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狗牙霜”出门了,去大山里买柴或山里的亲戚家砍柴,砍好一担柴挑回家常常要花上一天的功夫。
于是,有人便打上了一些峭壁上山窝里的柴的主意。这些地方地势险峻,无人能及,不知经过多少年枯荣往复的柴长得既茂盛又老成。当这几个既勤劳又勇敢的人与峭壁悬崖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终于把一担茎枝长、成色好的柴挑下来的时候,人们既惊叹又摇头。直到有一天,一个善于从峭壁上的山窝窝里砍柴的壮汉脚底下一滑,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头栽了下去,坠入了深谷,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年轻无助的寡妇与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两个泣血的老人,……
楠溪江两岸的大小山丘,仿佛就如一位疲惫母亲的干瘪乳房,挤不出半点乳汁了!改革开放正像一场及时雨,滋润了楠溪江边的群山,也滋润了楠溪江人困守中的干渴心田。人们放下了世代紧握的锄头,走出了山区,进入了雨后春笋般的企业,把商铺开遍了全国各地。
而今,驱车沿楠溪江行驶,两岸群山葱郁,林木茂密,花红叶绿,兽走鸟啼。当年砍柴的情景如远去的历史云烟,依稀飘散在风中,杳然难以捉摸余绪了。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