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仅给了我血肉与生命
曾经,我是一个可怜的男孩:渴望着与同龄人一样,背着书包去学校;却又胆怯着赖在家里,不敢轻易出门——这,仅源于我心灵深处那一道无法言说的伤痛,我的脊背有一定程度的形变。
那一天,我慈爱而又刚毅的父亲,把新买来的书包,轻轻地套在我的背上;然后,用他宽实有力的臂膀,将我半推半搂着带到屋外。外面阳光灿烂,鸟儿在树上唱着欢乐的歌。父亲用手指着院坝边那一颗从石缝里颖脱而出的小草,和风细雨地开导并鼓励我:“孩子,你瞧,它尽管长得有些歪斜,可不也一样精神饱满地沐浴在阳光底下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父亲带着我来到学校。跨进校园,朗朗的读书声,是那么真切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忽然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在心底涌动。父亲领着我,叩开了一年级教师办公室的门。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面色温和的中年女教师,即我后来的班主任老师。父亲让我在门口等着,他先走了进去。父亲跟老师轻轻的说了些什么,虽然我没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可从父亲往外瞅我的眼神里,我便能至少猜到两点:首先,父亲一定解释了我为何报道来迟的原因;还有,将我郑重地托付给了眼前的这位班主任老师。所以,在后来的几乎六年的小学生活里,我一直受到班主任老师的关怀与照顾;而我的父亲,也在这六年里,时时来学校看我——我快快乐乐地学习,开开心心地游戏,享受着集体的温暖与幸福。我快乐开心的背后,站着我那山一般的父亲
然而,我还是受到了伤害。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处路边的商店。商店门口,时常坐着一位胖胖的妇人。每当我走过她面前,她总拿异样的甚至是恶毒的眼神,像针一般刺戳我的后背;而且,还会阴笑着跟店里的男人对我指指点点,嘴里嘀咕不停。我原本脆弱的心灵,如遭雷击;我好几次都禁不住泪雨滂沱,落荒而逃!
父亲知晓了这事,他挺身而出,前往兴师问罪。那长舌的妇人,见父亲一脸威严的站在面前,刚想有所辩解,父亲只几句气壮山河的质问,便将她一招制服:“如果你家儿孙哪一代,也不幸落了个残疾,尽管由你自个儿好好地笑去!”
从那以后,那妇人见了我,再不敢有丝毫冒犯。我便从从容容地,在她面前来来去去。六年的光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流逝——待我年纪稍长时,遇到类似经历,父亲便用一句名言,来告诫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于是,多少年来,这句话便一直支撑着我,坦然穿行于熙熙尘世间。
“你还是一棵幼苗儿,应该有纠正的余地。”有一天,父亲充满信心地对我说。接下来,父亲便不惜动用并不宽裕的家庭经济,携我四处遍访名医。却一次次失意而归。最后,父亲又带着我,去了当地一家大医院问诊。得到的回复是:建议到重庆西南医院做肢体矫正手术,但得筹备十几万元手术费。十几万元,对当时的我家而言,不啻一笔天文数字!父亲眼含热泪,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对我说;”孩子,爸真没能力助你完成这项手术,这辈子你不会怪爸吧?”我赶紧伸出小手,拭去父亲眼角的泪痕,迭声地应着:“不会的,不会的!”在那个衣食匮乏的年代,我又有什么理由,苛求一介普通百姓的父亲,能为我支付那么庞大一笔费用呢?
求医之门寂然关闭。为了不让我的身体再向不良方向发展,平日里,父亲严格地纠正着我的坐姿;并结合我的身体情况,专门为我创作了一套体操。父亲教我天天坚持锻炼;他叮咛我说:“孩子,自己的身体得自己爱惜啊!”——这套体操,被我命名为“爱心操”,它以及父亲的叮咛,陪伴着我,一路走到今天,让我受益终身。
“拥有一颗健康的心灵,远胜于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父亲常这样教导我。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赶集回来,往往给我带回的不是糖果,而是一本本励志类书籍。“书中自有黄金屋。”从那些书里,我渐渐知道了一些灿如星辰的名字:贝多芬,海伦,张海迪……我深谙父亲的良苦用心——身残志弥坚!于是,我发奋地学习,积极地进取。我的学习生涯里,写满了辉煌!我偶偶听到父亲在人前对我这般评价:“咱娃儿是一块好料!”我的争气,换来了父亲的自豪。我们父子就这样荣辱与共,多少年来不曾改变。
春秋更迭。小树苗儿慢慢长成大树。当喉结一天天突出,当胡须一天天呈现,我从昔日的那个懵懂少年,摇身变成一个青春儿郎!我开始出现认识身边的世界,也开始重新打量自己。看着同龄人一个个或挺拔或俊逸,或玉树临风,或亭亭玉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同龄人犹如一面面镜子,清晰而又无情地照亮了我潜藏于灵魂深处,那最柔弱最敏感的部位!我常常顾影自怜,也屡屡暗自神伤。于是,在同龄人当中,那埋着了头颅的是我,那佝偻了身子的是我,那神情忧郁的是我……有好一段日子,我的青春日记里,浸透了我的血泪与伤愁。
父亲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如救星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由于那时我在离家数十里外的城里念高中,大多时间,形式上与父亲天各一方。而父亲的心,跨越时间与空间,无时无刻不贴近着我。他一直与我的班主任保持着电话联系,以此来跟踪我的学习与生活。当他从班主任口中得知我正陷入情绪低谷时,专程坐上客车,风尘仆仆地赶到我的身边。在校园的那一?花坛前,父亲与我促膝而坐。花坛里,五彩缤纷,馨香阵阵。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你看这花,大致瞧来,似乎完美无比;若细细一观,就会发现也有瑕疵。一个人,对自己身上的缺陷,也尽管淡然视之,又何必将它刻意‘放大’?!”父亲一席话,让我如醍醐灌顶,心结大开。我把我的精力与心血,投入到我该做的事情中,不再对自己的那处“瑕疵”耿耿于怀——无论怎样的时过境迁,父亲的教诲都牢记心间;它调控着我人生的轨迹,让我如一个正常人那般生活。
在我18岁生日那天,父亲含着微笑,将一件特殊的礼物,捧送到我的面前:一件断臂的维纳斯雕像!望望那件极具魅力又震撼人心的艺术品,再望望满目慈祥的父亲,以及父亲头上那依稀可见的白发,我在刹那间,读懂了断臂维纳斯的美丽,更读懂了父亲的匠心——父亲以他的方式,启迪了我对美的理解,对艺术的追求;从而让我忘却了心理的苦痛,步入人生良性发展的途程。
此刻,当我静静地坐在电脑边,任思绪如窗外的清风一般,悠悠地流动。我怀念着远方的父亲,怀念着父亲与我的那些温馨的过往。我情不自禁地在键盘上,敲下该文最后一段文字:“……父亲,谢谢您的爱——您不仅给了我血肉和生命,更给了我思想与智慧,叫我一生一世,受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