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能回想一切
1.
那时候父亲在离家几十里的一个偏僻的小学教书，工资很低，只能在周末回家。那里似乎是被文明遗忘的地方，无论站在那里张望，这一片总是充斥着贫穷、落后、衰败。
离父亲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杂货店。货架上随意的摆放着零星且沾满灰尘的几样日用商品。胖胖的店主，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倚靠在案板前的椅子上，时不时用手中的蒲扇驱赶那些不厌其烦的绿头苍蝇，厚厚的肥肉在炙热的夏日里往外渗着油渍，切肉的板刀安静地躺在案板上。对吃肉的渴望促使我时常来到肉铺前，紧紧地盯着，时间久了，胖胖的店主就经常打趣我：“想吃肉了”？羞得我脸色通红后，讪讪地离开。
后来不知哪来的勇气，在伙伴的怂恿下，挑炎热的响午，店主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拿起那把沉重的板刀切下一快，在心慌意乱中飞快逃离。趁伙伴大人不在家的空当，飞快地煮了起来，与伙伴分食后，相互宽慰，统一口径......
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发生，也就自然而然了。但这样的事情，却不敢和父亲提起。每次偷窃成功后，都是与伙伴一口气吃完。然后自我安慰，说：“我们是在为自己改变伙食”，但事情的本质，我很清楚。
或许是我们太肆无忌惮了，也可能是店主发现猪肉老是莫名其妙地减少，提高了警惕性，总之我们被逮了个正着。
我们被扭送到学校，看门的老头见是我，立马通知正在午休的父亲，内心的焦急与仓促地赶路使得父亲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大口喘着气，我一直不敢抬头。脑子里设想着怎么面对父亲狂风暴雨的打骂。在父亲赔尽了笑脸和补交了猪肉款后被父亲拽走，同时不忘狠狠地宛我一眼。
傍晚时分，父亲推出自行车，叫上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我，带我回家。路上，父亲不曾讲过一句话，而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害怕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任由那颠簸的自行车烙得屁股发疼。在家附近的一间杂货店前，父亲停了下来，我乖乖地坐在上面，用不解地眼神盯着父亲的举动。一会，父亲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到我跟前说：“拿着，别掉了”。用手捏捏，感觉那是猪肉，刹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又强忍着。。。。。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发了工资，生平第一次请父母下馆子，突然想起《长江七号》里星爷对小狄说：“我们虽穷，但是不能说谎，也不能打人。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能拿。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的父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我偷偷的用余光描着他们，突然觉得星爷的话好熟悉。
是谁对我说过？我已无从记起。
2
父亲调入镇中心小学后，生活开始有所好转，我也顺利地考入市区的一所高中，看着夜色里皎洁的月光及喧闹的人群，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自卑，人多的地方不敢凑热闹，走路也习惯靠墙走。城市小孩与生俱来的大方、开朗，叫我甚是羡慕却无法拥有。
第一次开新生自我介绍会上，鼓起很大勇气走上讲台，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在同学们无意的嘲笑中落荒而逃。没有任何自我突破，淤积在心里的自卑感，愈发让我变得不爱说话、自闭、不合群。
周五很快就来了，怀着逃离的心情回到乡下老家，我对父母说：“我要转学，回到家附近的中学念书，我还是喜欢呆在乡下”。
父母面面相觑，却没有给我答复，但他们似乎感觉到什么。
那晚母亲变着花样炒着肉食，香味从厨房里弥漫开来，而我却没胃口，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后，便蒙头大睡。醒过来后发现大厅里的灯还亮着，听到父母在小声地商量着什么。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偷听，只听到母亲那无奈的叹息与父亲良久的沉默，满怀心事中又昏昏的睡着。
很快就到了返校的日子，望着母亲一声不吭收拾着我的行李，而我却不忍发出任何拒绝的声音，父亲接过母亲手中的物什，母亲牵着我的手，送我到村外的马路上候车。那二里多地的路程我们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任母亲牵着我的手，汽车在父亲的招手中停了下来，转辗中回到令我觉得恐惧的学校。课堂里老师神采飞扬地讲着。突然停了下来，我抬起头用不惑的眼神望着老师。只见教室门被打开，撞入眼帘的是父亲那熟悉的面孔。校长与老师简短的交流后，独自走开，父亲径自走到讲台前，自我介绍起来并叫上早已恐惧的我走上讲台，挪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任父亲在身旁说着......热烈的掌声唤醒头脑发懵的我。
课后，许多同学围了过来，纷纷与我交谈起来，那一刻，我不再自卑，其实我也可以向他们一样，光芒万丈。
我的生活，因为父亲的兀然闯入，改变了我的自卑，变得开朗、自信。
3
似乎一切都开始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没有华丽的延续。13岁后，心里开始有了反抗意识，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开始与父亲冲突不断。父亲气愤的扬起那布满老茧的手，却又无奈的放下，旁边的母亲更是用无声的愤怒抗议着逆反期的我。良久。母亲叹着气说：“记不记得你小学那段经历，那时你父亲工资很低，而你又天天嚷嚷着要吃肉，附近的店铺都赊遍了，而你父亲看你喜欢，总是毫不犹豫地买回来，却从未吃过一块”。
顿时，心里翻江倒海，可表面上装着毫不在乎，哼哼唧唧地应付着走开，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蒙着头，低缀着，那一刻，父亲的形象如此高大，
回想起童年，总有那胖胖的店主身影，躺在案板上的割肉刀，以及那把陈旧的蒲扇不时地驱赶着绿头苍蝇。后来父亲的闯入，使我消除了乡下孩子独有的自卑感，一切变得美好。
多年后，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工作后，时常路过菜场，看着那些吆喝叫卖的摊主，总是能想起童年的那一幕，想起在凸凹不平的马路上弓着背奋力踩着自行车的父亲，想起那句：“拿着，别掉了”的话，心中便无限感慨。以至于每次回家，都会特意到肉铺割上几斤好肉，亲自下厨，看着父母高兴的咀嚼着，别说我当年不懂事，犯下当年的错误。在父母的身传言教下，我什么都懂，只是自己当年太过于肆无忌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