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印象

倾诉需要激情，就像当下提笔命意——我还想再写一点关于野地的文字。对我来说，这个命题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我相信人的血液各有不同，有些人注定一生与野地无关，而有些人则相反，为了一种寻求日思夜梦，甚至这当中的一小部分会为此奔走、呼号一生。这是一个沉重的命题，对我来说，要想把她说清楚很难，因为手中的笔不够份量，心里的劲头不够激烈。尽管如此，我还是试图再写一次。

什么是野地？这个问题提得似乎有点愚蠢。但必须有此问，有了追问才可能有寻求。那就从关于野地的印像开始吧。关于野地的概念，张炜曾经说过，他在《融入野地》一篇中不停地追问、找寻，向大地的中央永恒靠近，在风尘仆仆的跋涉中以寻为乐。带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向野地的对立面——包括他自己身上残留的污浊——发起反抗，誓意成为现世的孤胆英雄，显得那么悲壮、苍茫。然而在文章的终末也仍然只是寻找，似乎没有答案。其实答案已经有了，那就是——大地的中央。谁也不清楚这个中央在哪，却可以在心底里先存下这么一个念想，这有些像宗教里的信仰，虽然不可捉摸却可以让心灵籍此有了凭倚，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追求的人。

除了张炜，张承志也有一片野地，他的更显具体，哲合忍耶是他的皈依，在他的文章中，他不厌其烦的宣讲着，以笔为旗，向浊世抗争，向底层民众靠拢。在三块大陆上长期游走，以灼目的风景为乐，以苦为食，苦行僧一般地修炼，使自己抵达那个与卑污无关的世界。于是有人说他是世纪末最后一个英雄主义者。在他的《清洁的精神》中，他对《史记》中的著名刺客顶礼讴歌，不惜以一个译者的身份，把嗷牙的古汉语翻译成浅白的现代语，目的就是为了也让一部分人能够看清那个远去的世界，刺客的世界，以清洁至上的世界。在这里，野地同样是精神上的，是信仰，也是清洁。

答案已经出来了，野地——即污浊的对立面。对于我来说，一次次地走向城市，为了谋生而满身尘土，我不是我所想望的，然而，却也像佛佗所言，众生即佛，佛即众生。在茫茫人海中奔走，在满身尘土的时候，偷隙得闲，摘下一片心叶供自己仔细端详的时候，也就得以游离出来，周边的世界瞬时而远，放纵的心灵游于钢筋混凝土的黑森林中，就像一点星光闪于漠漠的黑夜，知道自己便是那点星光，虽然微小，却能以此区别。

城市现代文明几乎无所不能。大把大把的人涌向那里，在那里就像在熔炉里一般被锻炼、打磨，邻人咫尺却互不相识，你我同居一处却形同陌路。一切都在流水一样的节奏中敲打、变形。城市向大地索取，向天空争地，纷涌而至的人群像蚁群争食腐肉一般，在城市这块背弃了野地的所在你堆我轧。

有人说好莱坞大片《黑客帝国》晦涩难懂，除了花哨的特技之外一无是处。其实不然，片中借反派主角史密斯之口道出一个巨大的真实——人类不配与动物为伍，创造了现代文明的人类倒像是病毒，像“母体”中失控的那部分程序那样，恣意索取，没有奉献。野地正是在当下所谓的现代文明的蚕食中渐渐丧失了领地。蓝色的天空少了，绿色的大地少了。代之而来是钢筋混凝土怪物在肆无忌惮地上下其口。野地在节节败退。躁动的人心开始结痂。

这就是我的野地印象。但我相信所谓现代文明的叛军已经正在结集。野地，这个已经兑变成念想的抽象终会在人心底得到滋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