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语
木鱼声声伴青灯,
佛前烛泪点点红。
梵香袅袅燃不尽,
爱恨屡屡转头空。
那一日风声正烈,远空里悬着一枚淡黄的昏日,下山的脚步突然失了前行的兴致,你索性滞留于山腰古寺,于寺前石阶上闲坐。晚钟响起的时候,你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琐事,把头顶的抽象油画偷来收入心室,孩童般窃喜。
近日心绪不佳,做事丢头去尾,常常盯着一杯水发呆好久,有人唤你的名姓也毫无知觉,只是机械的调动躯体来应付每日必修的课业。那日傍晚收到她的信,平淡言语,心事已然明叙,你终于彻底的死心,叹一口气,却也没有想象中的伤感,不禁哑然失笑,冲一杯咖啡安然睡去。但情绳依然拴在你的心里,渐渐的你开始明白,忘掉一些事,也需要充沛的时间。一如现在,你坐在这样的山野里听到晚钟,还是会禁不住的怀念。
你想起那年元宵的时候,在原乡的山顶,你牵着她看山下的小城,山水合抱层楼街市,颇有指点江山的胸怀。经过佛殿的时候诚心上一炷香,她害羞的对你讲,你们是带了宿世之缘为了今生合符而生的。然后笑着从寺僧手里求了一本经书红着脸走开。你不大相信宿命,但也承认缘分,所以颔首微笑算作应答。晚上出游,她要和家人相聚无法同行,你又和朋友走散,只能一个人蹲在河畔看对岸的烟花。收到她的短信,知道你们的眸子里映着同样的绚烂,心里开始燃起一蓬篝火,寒风里依旧温暖。
天色已暗,你转身走回佛堂,望着菩萨的慈目出神,竟隐隐读出些怜悯的神色,心里不禁一颤,以为被看破心事,慌忙移开眼眸。白日里人烟鼎盛的大殿,此刻静的容不下心跳的声响,随手翻起桌案上沙弥遗落的经卷,又无奈放手。你记起她的话:“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永远不至于绝望,而你不会有这样的福缘了,你是一个对自己奉若神明的人。”现在想来,似乎是冥冥中的一种暗示,一语成谶,令你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一种巧合。佛经三千,渡不了你这沉迷太深的无缘之人。夜将深了,寺院不留客,你被暗夜赶下山去,慌不择路。从万家灯火中出逃也只能是一时的事,终究是尘归尘,路归路,山上的日子容不下你这等在山野和红尘间徘徊的人,柴米油盐才是归宿。树木森暗,深草里藏着爪牙伺机捕食,半轮弯月在身后跟着你,酷似你丢失的那半用来合符的信物。
闯过熙攘的车流人海,你回到自己的小窝,靠在木椅上翻一本旧书。那是你喜欢的文字,有山野外水草的清新,字字珠玑又藏着禅理。波澜不惊的像一粒漂泊太久的尘土,把世间烟火气蒸馏成一枚淡泊的印章,从此所有的文字都深种成你心底的瘾。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梦兽若还没有征服眼眸,它就该死心了。此时依旧清醒澄明的,都是心里压着砖石的人。你不经意的翻到书中夹着的信纸,心湖又忍不住涌动。寒风被挡在窗外,屋子里依然觉得冷。给奔波了一天的双脚解脱束缚,箕踞在床头,拥着棉被在柔和的台灯敲打键盘,一阵阵的发愣。喝一口热水,你想给她修一封回书,来而不往会失了礼数,就算结束也该有一个结局,虽不完美,却也完整。可是现在你却没了这样的心情,因为你突然怀疑这样的用心于她该是无关痛痒的事了。禁不住羡慕她,总可以很轻松的清扫记忆,你是万万学不来的。一如现在,在这样的一个午夜,凉气透过薄被侵袭脚趾的时候,仍然念念不忘。
想来初识的时候彼此都还只刚过了豆蔻年纪,只是有朦胧的好感,算不得熟识,见面也甚少打招呼。甚至在毕业照里你也无法认出她来。直到步入高中大门,你面对周遭的人群很是窘迫,竟鬼使神差的给她去了一封短笺,倾述心底的焦虑。自此,鸿雁往来竟写了三年,相见之时却又往往是缄默不语,只是在大街小巷里穿行,陌生的小城渐渐变成自家后院。现在,时隔多年在这样的午夜,你似乎又听到楼下有她脚步的声响,一样的沉稳而细腻。她随信寄还了这些年你给她的信笺,从九月二十三日晚你写的第一封信开始,到半年前最后的那封,整齐的摞在那里,像一堆失去时效的绝密档案。轻轻地把它们收进垃圾桶,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那些稚嫩的心情会在潮湿的空气里被毁去墨迹,然后漂白成单薄的白纸,最终归于尘土。而心底的记忆,自有岁月打扫。若有忘不了的人事,也只是因为尚且差了一截时间成全。
双十年华的时候,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去经历这样一番有始无终的人世历练,最终成就正果,找到那个能够和自己共同操持柴米油盐的人。“如水合水,似空应空”的缘分已不可得,自我索求来的,是否能够撑到共赴轮回的时候。看多了书里人生,感觉自己好似也活了几世,有着不搭调的成熟和淡漠。想到这儿,你突然觉得冷了,揉揉眼和衣睡去,不曾想梦里也被往事追杀,满世界的陈年旧事。
次日清晨,天地交合产下一枚红日,暖暖的挂在窗口。你以她写给你的信回赠,并附赠了一首七言绝句了断往事:
木鱼声声伴青灯,
佛前烛泪点点红。
梵香袅袅燃不尽,
爱恨屡屡转头空。
勿念,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