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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嫁女(作家选刊6期)

2013-10-12 17:47 作者:郑薇龙 阅读量:338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传说春天每当下起太阳雨的时候,人们就约定俗成地不踏入森林半步。因为这个时候狐狸在嫁女,人们进去的话会打扰到狐狸的婚礼。但是我们今天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传说中的故事,而是老胡一家的故事。

老胡生得一米五八,又矮又胖,厚嘴唇。老胡是那种“面有猪相,心头嘹亮”的人,粗鲁在表面上,但是他的糙很好地掩盖了精明一面。老胡老伴已经去世多年,膝下无子,但有一生得娇俏无比的女儿,老胡倒也没有所谓“断后”的烦恼,每天卷着裤脚在自家的鱼塘里忙活,晒得脸膛红手臂黑,回来喝二两小酒,日子过得很有奔头。

女儿玉秀正值二八年华,长得面若桃李人比花娇,上门提亲的人不在少数,老胡总是打着哈哈,借口女儿年纪还小一一推了。老胡是属于年纪越大面貌越和善的人,一天天气好得紧,玉秀忙着在庭院中翻晒被褥,老胡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邻居大金牙闲聊。大金牙因为门牙位置上镶了一颗金牙,讲话时常露出金晃晃的牙齿,因而得此美名。只见他拿着水烟筒美滋滋地抽了一口,吐着烟雾说道:“老胡,秀这孩子长得俊俏,简直跟嫂子简直一模一样。”老胡脸颊的肌肉不经意间跳了跳,他伸手揉揉脸,道:“是哩,佳芳都走了这么多年了,秀是越长越像了。”在大金牙的阵阵烟雾中,老胡的脸变得若隐若现,神秘莫测,好似一团烟雾把他脖子以上的部位都紧紧包住了。在烟雾组成的枷锁里,老胡好像说了一句“一模一样才可怕呢”,但是当他渐显和善趋势的脸出现后,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过。

早起的时候太阳红得异常娇艳,俗话说“日出胭脂红,不雨便生风。”到了夜里果然刮起了大风,庭院里的簸箕被吹得四处走动,发出奇怪的声音。玉秀听到父亲房里有响动,便撑起身子探头喊道:“爸,你怎么了?”问完之后才听到原来父亲是在咳嗽,于是拉亮了灯绳取了水杯到父亲房里去。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老胡的脸色青得不正常,他喝了玉秀端过来的水,虚摆了一下手道:“就是胸闷得紧,不碍事,你去睡吧。”

第二日,老胡一早便出了门,临走前他特意吩咐玉秀准备好饭菜准备款待客人。下午的时候老胡就回来了,身后果然跟着两位客人,老胡因为经营着鱼塘,经常会请一些顾主回家吃饭,只不过这次两位都是年轻的男子,让玉秀有点奇怪。她布置好饭菜准备离开的时候被老胡叫住了,老胡说:“秀,你就坐着和我们一起吃吧,这两位都是镇上有能力的后生仔,大家一起聊聊天也长点见识。”玉秀依言坐下,静静听着桌上一老二少三个男人说话。但见左手边那个长得斯文白净,但是金丝镜片遮挡不住眼里的精光,玉秀听到父亲叫他李珂。还有一个皮肤黝黑,剪着板寸头,很有精神的样子,这个叫王醒之。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老胡一直跟李珂和王醒之闲嗑,玉秀并不知道父亲问他们的话其实都是问给自己听的。送走客人后,老胡抿着小酒随意地和玉秀谈了一会,忽然问玉秀对这两人的看法。玉秀沉默了一会,说:“没什么看法。”她已经隐隐猜出父亲的意图,然而她从小习惯了独自一人,对男女之情的事并不过多感兴趣。“父亲对自己的婚事一向不急不躁,如今却一下子带了两个年轻人回家,许是父亲的身体不济,在为自己物色对象了。可是短短两个小时的相处叫我怎么对完全陌生的人生出什么感情呢?”玉秀沉思着,脑海里又浮现出戴着眼镜的李珂和精神朴实的王醒之两人的面容,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其中一人的妻子,内心便升出一种别扭、陌生的复杂感觉。

老胡一口酒下肚,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喷涌而出,老胡深吸一口气才把胃里极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玉秀低头洗碗,并不知父亲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老胡长叹一声,在心里盘算着:“两个小伙子都是自己物色了很久的人,李珂长得一副好面相,可惜就是油头粉面了些,我担心这样的男人靠不住,将来吃亏的还是秀。王醒之粗手大脚,但是看起来老实可靠,应该是个有担当的人。俗话说多只香炉多只鬼,既然觉得王醒之好一点,以后就尽量不要和李珂往来了,免得又出什么岔子。”玉秀心里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想法,她拨着盆里洗碗水的泡沫,却在波动的浊水中看到了李珂那双藏在镜片后含笑的眼睛,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老胡有了这样的想法后,王醒之来做客的次数就多一些。一天天气甚好,老胡心情大好到要做酸汤鱼头汤,便让玉秀和王醒之到鱼塘里捞几条大鲤鱼,王醒之看着光着洁白脚丫笑容清甜的玉秀,心里动了一下,暗自想着:“胡大伯的建议其实不错,我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在接过玉秀手里的木桶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玉秀的手。玉秀猛地把手缩了回去,脸上忽然多了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二天晚上时,王醒之又如约而至,手里还提了好烟好酒。老胡乐呵呵地走出来,看着王醒之的时候眉毛带着询问的意思稍稍提了一下,王醒之低声道:“胡伯伯,我想明白了,你的建议都是为我好。”于是老胡便心满意足地收下了烟和酒。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玉秀与王醒之熟悉了一点,吃饭时倒是有说有笑,老胡笑得脸颊的肉乱颤,也不管胃里的痛楚喝了好大一盅酒。

其乐融融地吃罢饭,玉秀送王醒之到门口,王醒之有两分醉意,趁着夜色和酒意握起玉秀的手道别。玉秀不动声色,但是抚着他左手无名指上淡淡的一圈凹痕,心却一寸寸冷了下来。王醒之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很久,玉秀还站在门口发怔,被夜风一吹,刚想转身进家门去,却冷不防撞入了一具胸膛中。是李珂,在星光下他的脸一如既往地净秀,但是目光却异常闪亮,在金丝镜片下简直像个猫眼一样发着光。他带着点嘲讽微笑道:“人都走远了,就这么舍不得呀?不是天天都见面吗?”玉秀没出声,李珂又说:“不是我没有礼貌,都说心思多的人不肯长,我觉得你有必要问问你爸,你爸处心积虑,和王醒之做了一个交易。王醒之不是很老实可靠吗,我不信做出这样事的人都算得上老实。”话刚落音,老胡的声音便在院子里响了起来:“秀,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玉秀刚想绕过李珂,李珂却俯身下来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魅惑,玉秀的耳根立刻变得热辣辣。小跑着进了家里。她一直不敢去关院门,怕又看到隐蔽在夜色中的李珂,那个陌生的李珂,令她惊慌不已的李珂。

但是,玉秀知道有些事是要向父亲问清楚了。

老胡胃不好,玉秀劝了几回父亲到医院去看看,他都含糊其辞。玉秀看着顽固的父亲,自己倒被气哭了:“爸爸,你看你晚上都睡不踏实,叫我怎么安心呢?”老胡拍着玉秀的头,长长地嘘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席上。“秀,你先别哭,爸有话跟你说。”玉秀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父亲一向壮实的肉仿佛都垮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爸爸的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是爸不肯听你的话去医院,而是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钱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你也不要太伤心,人死卵朝天,怕个毛!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走后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所以我物色了两个小伙子,现在你也看到了,王醒之是我的意中人选,把你交给他我还放得下心,现在就不知你怎么看。”玉秀早知父亲身体不好,却也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她心知父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是对于王醒之……此时她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玉秀说:“爸爸,你和王醒之是不是背着我商量好了什么?”老胡沉吟半响,道:“王醒之的爷爷在世时给他结了门娃娃亲,由于忙着帮家里做生意,也没空找对象,王醒之就没怎么反对,但是他无意间跟我提过他对女方没什么感情。我让他先和你处着,如果感觉不错便去把亲事给散了,从此一心一意和你交往。他家兄弟多,只要他肯入赘我便把家里的鱼塘和我在村里烟草厂的一部分股权给他。他没肯要,但是真的把婚事退了,我觉得他还行。”玉秀说:“王醒之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个银戒指。可那天去捞鱼时,他把戒指摘下了,但是手上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戒指印。能把一个戒指戴了这么久说明这段感情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但是那么他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这段感情,说明他也是能下狠心的人。爸爸你怎么能劝人退婚,又怎么放心我跟着他呢?而且,为什么你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李珂不可靠呢?”老胡望着黑赳赳的窗外,说:“因为爸爸时间不多了,而且,而且……你和你妈一样啊。”老胡提到自己的妻子,尽管隔了这么多年,一阵伤痛还是情不自禁涌上心头。那是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每当别人无意间夸起玉秀和妈妈一样时,老胡都会心惊肉跳。

老胡还年轻的时候,不知走了什么桃花运娶了清苑村的姑娘佳芳,佳芳既漂亮又贤惠,不久便生下了同样可爱的玉秀。玉秀还是几岁的光景,佳芳的言行举止忽然都变得怪异起来,可是那段时间老胡忙着村委会改选的事,也没怎么留心,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好好陪陪佳芳。有天夜里,老胡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有人轻拍他的脸,他翻个身又沉沉睡去,梦里看到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对他说:“老公,你等下记得醒来帮我处理后事啊。”说罢便纵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老胡自梦中惊醒,翻身一看,老婆已不在身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往下一看:一个穿白衣的女人正摔在水泥地上。他汗毛倒竖,大吼一声冲下去,佳芳早已没了气息。后来老胡才知道,加芳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病。那晚佳芳内心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痛苦与剧烈挣扎,终于向疾病妥协,丢下老胡与年幼的玉秀独自上了路。老胡一直认为佳芳的死是自己的错,然而他最担心的,还是精神病的遗传性。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遗传性精神病属于显性基因。加芳的妈妈是精神病患者,用基因AA或Aa来表示,加芳爸爸是正常人,基因是aa。而佳芳也是精神病患者,那她的基因必定是Aa,老胡是正常人,基因是aa,那玉秀就有50%的几率患上精神病。虽说玉秀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可是为了预防万一,老胡还是得为玉秀做好准备。让王醒之入赘便是个好方法,一来玉秀不用到王家受嫂嫂弟媳的欺负,二来王醒之要负起更多的责任,如果有一天玉秀发病了他便不能弃之不顾。

老胡毕竟是老胡,看了玉秀的神色便揣摩到了几分。他叹一声:“罢了,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那天晚上在门口跟你说话的是李珂那小子吧,这些天经常看到他在附近溜达。这事你先别管,去睡吧。”玉秀起身回房,自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玉秀很少醒得那么迟。她匆忙整理好床铺,走到客厅时,意外地听见了那轻轻柔柔的声音,不禁浑身一震。隔着一扇纸窗,她看到李珂坐在大厅的梨花椅上,手端一杯清茶和父亲说话,依旧笑得斯斯文文。镜片下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过来,玉秀忽然觉得这纸窗形同虚设,他锐利的目光随时能把这层薄纸灼烧掉,她急忙转身离开了窗户。

两天后,玉秀进了一家很不错的主治精神科的疗养院中实习,半年后如果通过考核便可以成为正式工作人员。这是李珂用足了人脉关系才争取到的职位,这也是老胡提出的聘礼之一。老胡想得很简单,玉秀进了精神医院工作,无论是提高自身的地位还是对于病情的控制治疗都有很好的作用。半年后,李珂幸福地把玉秀娶进了家门,在这之前老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王醒之的事情解决掉了。总之一切都没让玉秀操过一点心。

再过半年,老胡去世。玉秀伤心得滴水不进,一切后事都是李珂在有条不紊地处理。隔壁的大金牙看着老胡隆重却不奢侈的葬礼,露出了他那只金色的门牙:“老胡不愧是老狐狸,临走前都帮女儿一手打点铺好了路,黄泉路上也可以安心了。狐狸嫁女,其实说到底还是父亲满满的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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