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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

2013-10-24 06:59 作者:欧阳杏蓬 阅读量:375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他喜欢喝酒,中午也喝一壶,喝下酒,苍白的脸里浮现出了红云,话也多起来,左邻右舍,天南地北,都成了他的江湖,瞎扯一通,酒阑意尽,

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我想起了木匠。

这个下午我都在想木匠。

整个广州都笼在阴霾里,我想有一道亮光就好了,就想起了木匠挥过的斧头,锋口亮色如银,把我吸引到了曾经过往。

村里不只一个木匠。

左邻右舍做家什,也不是专一地请一个木匠。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关系,不同的木匠有不同的主顾。我认识的第一个木匠是一个军人,只做凳子。他瘦高个子,走路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很多时候面无表情,沉静如井。听父辈说,他是黄埔六期毕业生,打内战的时候开小差跑了回来。他不多言语,做木匠活一丝不苟,如同擦枪,标准且细致。他一天可以出四条百木凳。帮人做活,基本也是一天工夫。因为一家人一张桌,四边有四条凳子就足够了。除了做木匠,他家里还卖酒,自己做的米酒。而让人记住他的是,不是他的走路姿势,不是他做木匠,也不是他卖酒,而是他对他母亲的殡葬方式。

农村人讲究人死如土为安,他的母亲死了之后,他以他的哥哥在新疆为由,在山上用土砖砌了一个宝塔,然后放入母亲的棺淳,封闭,至今仍在后山的枞树林里,过往的人,都要不由自主地去望一眼。这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老人们聚在祠堂前议论纷纷,职责这军人木匠,却又奈何不得。家法族归都坏了几十年了,修正不起来了。木匠也知道大家在议论他,干脆卖了村里的房子,搬到村北两里地外的水沟边,修了一座房子,对种种非议耳不闻心不烦,生活得怡然自得。村里人骂人不孝,教育儿孙,就必拿他当榜样。他依然沉默,依然故我,像大海一样。

我认识的第二个木匠叫光没。我们家里的打谷机桶坏了,要修,父亲的朋友就介绍了光没。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开始纳闷,世上怎么有光没这个名字?这名字实在出人意料,叫人惊奇。但父辈们却似乎司空见惯,没有人去考究他为什么叫光没。我心里放不下,就在父亲确定请他的时候,就开始留心他了。

光没首先是个农民。在河边村,即使这村里有四、五千人口,也是没有一个专职木匠的。大家有活,都是弄闲时候,把木匠接到家里做活。接木匠也是有讲究的,住人家起一个大早,到木匠家,替木匠把工具但进家里来,这叫接木匠。事毕之后,海得把工具帮木匠担回去,叫送木匠。村里老一辈人不把木匠叫木匠,叫师傅。他们把所有手艺人都叫师傅。我父亲请早就把光没师傅的工具担进了家门,然后从楼上抽出几跟木头让光没师傅去收拾。我们在一边看着,光没师傅拉手锯、凿空眼、刨木板,我们手在旁边寸步不离。光没师傅拿一块薄板,往每个撅起的腚上都拍一板,眼射精光,骂:你们这帮小鬼崽崽,看西洋景啊!众小伙跑到门前,扳着门框看光没师傅用小铁锤敲刨子。敲几锤子,就用眼睛瞄一瞄。路过的查叔问:光没师傅,瞄准了没有?哪一个好?带回去做女婿。

光没师傅说:瞄了半天了,都是歪瓜裂枣。

查叔笑起来,少了两颗门牙的嘴暴露无遗,说:你门这户主人家的娃儿不错,你的眼睛被裤裆罩了,看不见啊。

光没师傅骂:你这个缺牙巴,狗嘴里就是吐不出好东西来。

大人打嘴仗,孩子们就在一边观望。听到浑话,就面红耳赤,听到荤段子,红了脸咬紧了牙笑。谁笑出了声来,光没师傅就拿谁开玩笑。一讲一笑,光没师傅的手脚却不慢,一个上午就把谷桶的框架做了出来。吃饭的时候,光没师傅就蹲到磨刀石边,细致的洗了手才上桌。他喜欢喝酒,中午也喝一壶,喝下酒,苍白的脸里浮现出了红云,话也多起来,左邻右舍,天南地北,都成了他的江湖,瞎扯一通,酒阑意尽,主人家收拾好碗筷,沏一杯茶,抽一支烟,继续干活。而上午围观的孩子都已散去,下午或下地,或到山上放牛,村里的巷子里,都是光没师傅锯木板刨木板的声音。狗在巷子里悠悠来去几回,找一避风的墙角卧下来,或者把头伏在两爪间假寐,或者抬着头,看着巷子的尽头。

晚上的时候,光没师傅收拾了工具,就蛰进主人的厨房帮忙。他不善做菜,只能拿着拔火棍,帮忙烧火。吃饭的时候,光没师傅取消了酒禁,用碗喝起酒来,看得我妈妈都心神不安,暗示了我父亲几回,我父亲都当没看见。光没师傅喝醉了酒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打老婆。没人没师傅会是这样。他先是拿斧头威胁吓唬,然后就把老婆推出门,推进门前的水潭里去,折腾半也不让老婆上来。父亲也知道,喝到一定份上,父亲就叫来查叔,把他看起来,不让他回家。回来,光没师傅因此还跟我父亲成了朋友。让我记住的不仅仅是这些,光没师傅后来患了风湿,走路撅起屁股,一磨一拐,让我经常回忆起他打小孩子屁股的情景。

我认识的第三个木匠是个老人,五十多岁,脸很黑,很有久经生活考验的沧桑感,一笑,牙都露在外面,额上的皱纹也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如一堆蚯蚓。但他是个很阳光的老人,每天脸上都笑容可掬。他做木匠不是因为他的手艺有多好,也不是他的速度有多快,完全是因为他的平易近人和不议价,人家给多少,只要说得出口,他都乐呵呵的接受。后来,他的孩子出息了,当了县长,他不做木匠了,每次回来,逢人就说:到了县城,找他们家,什么事都好办。而熟人除了表示恭贺,还会由衷地说一句:终于熬出来了。这个熬字,就一直伴着我,每遇到困难,我就想到熬,没有什么困难是熬不过去的。

我现在是不是在熬着,我有点困惑。

或者因为熬得太久,思想有点糊,有点麻木了吧。但心里隐约总是有一道亮光,让我感觉有希望,不想放弃现在的坚持。我想,做一个流浪的都市里的匠人,才能忘记那些纷争,感觉自己的存在。是的,就是这样。

广州。

2009.12.15

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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