蒺藜花开花落
引子
明天他就要远走,带着儿子,坐汽车到省城,然后乘火车。十多个小时的路程,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看人,看楼,看海,看蓝天白云?可曾也有匍匐满地的蒺藜花引来蜂蝶的追逐?
会在那个城市里吗?擦泪的手绢,满世界都是,哪一块上面有她离别的泪痕?
银铃般的笑声,随处可拾,可曾有山路间蒺藜花般的野味?消失很久了吗?泥土湮没了蒿草,江山又老了一岁。
儿啊,你即将陷入城市的浮华,见到那个城市,不要害怕,老是哭,是长不大的。死死盯住头发上插着蒺藜花的女人,那就是***妈,也是你襁褓中的梦。
……
(一)
现在他来到这个城市。
也是森林,遮天蔽日。所不同的是钢筋混凝土堆砌的,风来时,它不响;雨来时,它不动。
有飞鸽在楼宇的缝隙间盘旋,一块宽阔的草坪是它们唯一玩耍地。
小鸟失去自由,蜂蝶不见追逐那盆子里,池子里,瓦缸中的花儿,没有泥土气息。
整个城市和山区一样的是颜色。同样五颜六色,不同的是前者是着色,后者为原色。
苦儿说,他们的头发也跟我们一样,黄黄的,红红的。
是的,儿子,这里的人跟山里人一样,营养不良。
所有的车停下来了,怪异的眼神注视着他们父子俩,在一条横线的马路上,傲然前行。
这个城市里,还会有蒺藜花插在她头上么?
七月的阳光下,蒺藜花开满山坡。
黄色的一朵,娇艳活泼。
芳儿头上插着蒺藜花,问:“城里有蒺藜花吗?”
“傻瓜,城里哪有?”他刮她鼻子说,“到了地,写封信来,我会去看你的。”
“嗯。”芳儿应着,忽儿鼻子一酸,说,“苦儿,让我再看看苦儿!”
苦儿在他背上睡着了,她脸贴着苦儿,泪水滴在苦儿的脸上。
他说:“好了,好了,要赶不上车的。”
他用手绢帮她拭泪,说:“万一不行,就早点回来阿?”
芳儿点点头:“儿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小心照看呢!”
“没事,你就放心好了,只是你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哩。”
……
白白的云朵,悠邈的群山,这条红土羊肠道一直延向天边。
芳儿渐渐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年岁月。
(二)
没有人能告诉他,芳儿在哪里,正如他们没见过蒺藜花,也不知蒺藜为何物一样。
芳儿原先的住址,终日没有阳光,成了蟑螂、老鼠嘻戏的天堂。
现在的住户,一个四川女子,她不知道芳儿是谁,此刻站在白炽的日光灯下,对他说。
而外面的阳光正明晃晃的刺眼。
他一时没了方向,怎么办,儿子?
滚滚红尘,茫茫人海,哪里是***妈的栖息地?
他踟蹰在城市的边缘,不知道它有多大,多广,多深。
他深入其间,如同深入到原始森林腹地。
不问出口,不惧迷路。不找到她,他不打算出去。
儿呀,找到了***妈,你就找到了一生的出入口。
苦儿歪着脑袋看着他,一脸的无知。一句:“爸爸,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爸爸背你,找到了***妈,她会来抱你,亲你。
“可是,妈妈在哪呢?”苦儿向往着,问。
“见过这个人吗?”
“知道她在哪吗?”
他手拿芳儿的十七寸黑白照片,一家家美发店,一家家旅馆问。
“啧啧,真漂亮啊!瓜子脸,弯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
“是啊,瞧这辫子,又粗又长。”
“名副其实的村里姑娘叫小芳啊!”
惊叹,赞美,嘻笑,什么表情,就是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没读多少书,也没什么技能,人又长得漂亮,到这个城里来,她能去哪里?又能干什么?”街旁算命先生念叼、掐算着。
“去美容院看看吧,总之,凶多吉少,可怜!”
算命先生没要他一分钱。
他的心慌乱了。
天空有一半是黑色的,雷声从远处传来,要下雨了……
(三)
晚上。中国最大的散文网
一隐蔽的小巷,一色粉红色的灯光,朦胧、神秘、暧昧,混和着浓浓的香水味,令人晕眩。
“先生,按摩吧?”
“先生,打炮么?”
面对一群涂脂抹粉,妖艳放荡的小姐,他耳热心跳。
忙说:“我是来找人的,认识这个人吗?这里有没有她?”
一群人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有的说好象在哪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
老板出现了,骂散了小姐,驱赶他:“要找人到别处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他固执地一家家问,又一家家的被赶。
有男人从晕眩的红色里进进出出;
有女人在放荡的淫笑中勾肩搭背。
他的女人会在这样的场所混吗?他不信,算命先生不过是推测罢了。
一弯新月挂在城市的屋脊,他神情恍惚了……
新月清辉下,山村的夜晚,宁静,安详。
月光从窗户里钻进来,朦胧中,男人和女人在床上颠娈倒风,气喘如牛。
月儿羞涩地隐入云层。
风雨过后,小屋陷入沉静。
女人腑在男人胸前,男人手挽女人。
都睁大眼,也不说话,似在回味搏击风雨的快乐与甜蜜。
女人说:“往后,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男人说:“我也是你的男人了。”
女人问:“是一辈子么?”
男人说:“还包括下辈子。”
四目相对。
女人幸福地笑了。
……
眼睛。
是苦儿天真无邪的眼睛。
苦儿问:“找到妈妈了吗?我要妈妈……”
他抱紧儿子,眼里溢满泪水。
(四)
人潮涌涌。
火车站像个巨大的兽口,吞进去又吐出来许多人。
他牵着苦儿在站前广场上来回张望,寻觅。
忽然,他眼前一亮,一个扎辫子的女人,背影像极了芳儿,正朝候车室走去。
他让儿子站着别动,自己飞快地跑过去。
“芳儿——”他拍了一下女人的肩膀,急切地呼唤道。
女人被惊吓了,回过头,一声:“干什么你,神经病啊?”
他的手慌忙缩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他回到儿子身边,神情沮丧。
苦儿问:“是妈妈么?”
“别急,儿子,会来的,我们坐下来慢慢等……”
他说得有气无力。
各种各样的脚,各式各样的鞋,在他们眼前晃动,却没有一双脚停在他面前再也不挪动。
太阳从西面落下,
又从东边升起……
人流由稠变稀,
又从稀变稠……
已经三天了,希望,在三天里浮浮沉沉,明明灭灭……
终于有一双脚在他的眼前停滞不前,是双黑皮鞋。
他抬起头,仰着一张满是尘垢、憔悴的脸。
一个警察腑视着他,问:“干什么的,有身份证吗?”
一根警棍在腰间晃荡着,苦儿吓得直往他怀里钻。
“别怕,是解放军叔叔,好人哩。”他抱紧儿子,讨好地笑着,递上身份证。
警察拿着皱皱巴巴的身份证看了半天,说:“注意到他们几天了,……怎么回事?”
他忙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职业的敏感,使警察高度警觉起来。
他把那张黑白照片递上:“找她,我妻子,孩子***。”
警察捏着照片不离眼,仿佛被上面的人迷住了,半天不支声。
他不知所措。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也围上来看。
半晌,警察轻轻说了声:“你跟我来吧。”表情异常严肃而冷峻。
他不明就里,急道:“同志,我没犯法呀,我只是找人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