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的观音
导读:没有留意,庙里面什么时候住进了一个女叫花子,每当去上学路过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庙前冲我傻笑。其实不单单是我,她对每个路过的人都是如此。偶尔有些捣蛋的孩子朝她吐痰,她和泥成一色的手扯大了嘴巴,俩大拇指掰弄着眼角的年轮做出一个鬼脸,那群小孩子便四散跑开了。
三四米见方的小庙,里面供奉的是观音。站在面前双手合拢,每个人都是虔诚的。
小庙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盖的,完工的那天,那里很是热闹。村子里面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奶奶都过来了,还放了鞭炮。在农村,那些奶奶大都是会扭秧歌的,系上长长的腰带走走退退不舍得度过人生的繁华。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人遇到了难事才会去求观音,可为什么拜佛的却大都是对生活已无所求的老奶奶。
小庙紧挨着矮矮的院墙上写上去的是:教育为本。那便是我们小学。有时去学校早了便在庙前驻足。在我看来,没有经历的人是不存在信念的。就像眼前大大的泥像,我有的只是点畏惧,双手合拢后我是没有想法的。爷爷告诉我那里面住的是神,是来赶走那些小鬼的。而且爷爷还说告诉我晚上回来家要先去茅厕上跨过,因为藏在脚底下的小鬼,门神是看不到的。
没有留意,庙里面什么时候住进了一个女叫花子,每当去上学路过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庙前冲我傻笑。其实不单单是我,她对每个路过的人都是如此。偶尔有些捣蛋的孩子朝她吐痰,她和泥成一色的手扯大了嘴巴,俩大拇指掰弄着眼角的年轮做出一个鬼脸,那群小孩子便四散跑开了。因为每个人对于奇怪的事物都是有畏惧感的。但不是所有的畏惧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也不是所有的鬼脸都能让他们感到畏惧。当又一个鬼脸的时候,一个胆大的孩子抛出了个石块砸在了叫花子脸上,鬼脸便不在了,只有叫花子蜷缩在地上嗷嗷的叫,小孩们在傍边哈哈的笑。对于这个胆大的孩子来说是被伙伴当做英雄竖起大拇指的。我却什么时候想起一句“人之初,性本善”。从那以后便再没见过那张鬼脸。
有足够的时间,旧的事物慢慢被吞噬着,同时新的事物也慢慢被同化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融入了这个村庄。有人来上香的时候,她和观音一起坐在庙台上,两腿盘踞着,左手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酒瓶,右手申直了手掌放在胸前,享受着上香人的供奉。或许这样她就认为贡品可以理所当然的拿去。上香的人相信上天是有眼的,不论贡品被谁拿了去都不能是自己拿回去。等上香的人走后,她从庙台上下来,转而成了一个拜佛的人。那时候她是最安静的,也是最虔诚的。当站起来的时候,脏脏的裤子只有膝盖处有两个洞。走过上香炉子,直奔贡品。
对于懦弱者,大多人都有一种习惯便是咄咄逼人。同时贱人拥有着被这个社会公认的美德便是容忍。什么时候那群孩子也不再满足于消失的鬼脸。哪天,她已是孩子们的马儿。牵马的从来没这么卖力过,后倾的身子拉着她枯黄并伴有雪白的头发,强弩步子着往后退。用过了力,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攥着一小把头发,站起来仍是一张笑脸;骑马的欢乐尽显于脸上,昂着头看着旁边羡慕的伙伴;赶马的手里紧紧的攥着小木棍,不时的打一下“马儿”屁股,并吆喝着:“好马儿快跑”。石块砌成的地面,“马儿”爬过的地方,一点点的红顺着石缝流进了土壤里。庙里面的观音微笑着看着孩子们的欢乐。偶尔路过的老师左脚支着地面,右脚跨过洋车的梁踩在脚踏板上说:“别玩了,要是身上长了虱子不让进教室啊”。也有时候叫花子不想再做马儿,便是一群孩子追赶着移向后河滩上。
夏天过去后一叶知秋,天慢慢的变冷,上香的人也越来越少。叫花子奈不住便开始挨家挨户的要饭吃。有心情不好的开门就是一脚,她站起来,嘴里嘀咕一声便走开了。有心好的给她点吃的,她不会客气,拿了就走。但饿了就还回来这家。即便是好心人,忍耐也是有底线的。慢慢的她已要不上饭了。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冬天快来的时候,她去帮哪家做点零活赚点饭。现在的我相信,人一生中最上瘾的事莫过于吃饭。为了她的瘾,一天的活换的只是准备喂猪的剩饭。她是满足的,我一直相信,不满足的人——最累。
其实人心不一定有多狠,但要看对谁。一次叫花子在做马儿的时候,身子不小心斜了下,便把他背上的孩子摔了下来,却正好磕头上了。孩子的爸爸闻讯后拿着钳就出来了。不由分说便打在了叫花子头上,嘴里还念叨着:“叫你欺负我孩子”。叫花子捂着头,那爸爸手里的钳没有停歇,逼着一步一步的往庙里挪,大片的红渗过指缝滴在石块上,透过红的石头是那么的干净。那孩子捂着头跟着前移的爸爸一边哭一边看,当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观音在对着她笑,便不再哭了。叫花子无路可退的时候,那爸爸不小心打在了观音的右手上,顷刻间少了两根手指头。他便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观音,观音仍是对着他笑。一会他低下头抱起孩子走了。这时候,叫花子扭过头来看着观音,眼角的红被眼里流出的液体冲淡了。过会,她再也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大声的哭出来,小小的庙里没有回音,观音依旧看着她微笑。小小的庙外朗朗的读书声,大雁正南飞。
不一定有雪的冬天才是冷的。有好心的给了叫花子件棉衣,她很是爱惜。或许这是她唯一的宝,但只是在她眼里。她看到棉衣的袖子上有脏,便用手拍,不料是越拍越脏。一会她看着手才有点明白,便径直往后河滩上跑去。冬天水位很低,蹲在岸边却抓不到水,想趴下又害怕弄脏衣服。心急脚滑了下便掉河里了,爬上来的时候看着衣服叹气。有一种健康是对肮脏的习惯,冰凉的衣服却没有半点的寒颤。回去后她在庙里面生了火,把棉衣脱下来用两手撑着烤。没有能力是守护不住属于你的东西的。有上学路过的小孩看到,抢了棉衣便往学校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生怕她没有追过来。棉衣对那群孩子是没用的,他们想看到的只是叫花子焦急的样子。小孩们很快就跑到了学校,叫花子紧追着,却在学校门口的时候被看门的拦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为了那件棉衣她忘记了她在这个村子的角色。叫花子不顾看门人的推拦,吃力的往学校闯,嘴里喊着:“棉衣,棉衣,我的…”。看门的抬起脚把她踹在地上,急忙把大门锁了。她没有再站起来,嘴里仍然喊着:“棉衣,棉衣”,眼里充斥着绝望。只因为在这个村子她没有恨的权利。那群孩子高举着棉衣,满意的,倒退着消失在她的视线。看不到棉衣的时候,她撑不起坐起的上半身,瘫软的身体躺在“教育为本”四个大字下面。每年是第一片雪总是有归宿的,因为那片雪,她是第一个感受冬天的。
那年的那晚,雪下好大。
第二天路过小庙,厚厚的雪没有盖着依偎在观音旁的叫花子,观音依旧微笑着。或许神赶走的不是小鬼。
第二年的春天,庙被拆了,但在小庙的废墟上依旧有前来上香的,却没有了拿贡品的叫花子。或许观音走过的地方,就是他们心灵驻足的地方。
蟑螂
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