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音依旧

就像一片秋叶坠地，艾琳的姑妈去世了。

在艾琳的记忆中，姑妈是一个脸上永远带着恬静表情的中年妇女模样。艾琳小时候，爸爸曾有阵把她寄养在姑妈这儿，那时姑妈身子不太好，脸色苍白，显得有些娇弱。

艾琳开始着手整理姑妈遗物，这次跟她来的还有男朋友伟。艾琳急于离开这儿，屋子里检查一番，对伟说没发现姑妈有贵重的东西，我们下午就可以离开了。伟却不急不躁，坐在一台电脑桌前，说既然出来了呼吸一下乡村空气也不错。他发现桌子上有一个音箱，就随手按下了电脑主机开关，找到音乐播放器，理查德的那首《罗密欧与朱丽叶》便流水一般泻了出来，一如往昔。

她喜欢的应该是这样的曲子吧。伟问艾琳，姑妈一直单身？

支着下巴坐在藤椅里的艾琳点了点头。

凄切的一生。

不，艾琳反驳，姑妈身上那种宁静的气质让人想到秋天而不是冬天，想到饱满的谷穗而不是干瘪的秕子。

也许吧，说不定这种气质会遗传，伟嘴唇稍稍上翘，艾琳看到了，她没来由地生气，抄起手中的书本朝他砸过去。伟身子一斜躲开了，桌子上的扩音器却被飞来的书本“啪”地扫到了地上，有些年头的扩音器在触地的那一刻，外壳一下子就碎了。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一张存折跌了出来，同时飘落下一张发黄的纸条。这时他们才发现，音箱一般是两个扩音器，而这台只配了一个。他们小心地展开了纸条，上面写着：你肯定会恨我的，砸开了这唯一的扩音器，会减轻你的怨恨。

伟向四周看了看，说，你姑妈没走呢，我刚才说她坏话，她现在就要证明给我们看。

证明什么？艾琳迷惑不解地问。

很简单的，这存折里一定有大笔的钱，难道你没感觉到，姑妈终身未嫁，心中肯定很深地爱着那么一个人，那人也很爱她，而这钱就是那人给她存的。

那为什么放在音箱的扩音器里呢？

答案……在这张纸条里吧？

可纸条上就这么一句话。

那，在电脑里，在姑妈的电脑里，我们一起看看？

伟开始在姑妈电脑里搜关于“音箱”的文档，真的搜到了呵，艾琳有些莫名的兴奋。

“他和我去买音箱，一条街一条街地逛，这里的每家商店都有音箱出售，可他都不满意，在快要离开时，我们又拐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他左看右瞧，又用手摸，还拎起来，像估摸重量？当试听后，我看到他眼里惊喜的光芒……出来时，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买了把伞，我撑着，他拎着音箱，我们朝家的方向走去，记得那天的雨，丝丝柔柔的……”

一室悄然无声。艾琳眼里蓄满了泪，姑妈也有过那样幸福的爱情时光。

伟又点开了第二篇文档。

“他走了，房间里的地板上，是我撕碎的相片。我们在争吵的时候，他愤怒地抄起音箱的扩音器砸了下去……两个扩音器现在剩下了一个了，上面他用胶布缠了一圈，像伤员被绑了绷带，晚上，我试了一下，居然还可以用，我是听着音乐流着泪睡去的……”

所有的爱情都是那样百转千回，这话是张小娴说的吧。

后来，他们又搜到了第三篇文档。

“我对他的离开早已不再有恨，只有怀念，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怀念变成了想念，他出事的时间，刚好是我们才分手不久……当年我撕了他的相片，扔了他买的项链，现在唯一的东西就是这个只有一个扩音器的音箱，快乐时我听它，悲伤时我听它，就像他在向我叙说，一如往昔。这些年的辗转，流离，终于倦了，我选择回去，行李里有这一个落伍的旧旧的音箱……”

线索就在这里断了，很显然，存折是姑妈的情人在给音箱扎“绷带”时放进去的，但存折的密码呢？

我想，密码，姑妈一定知道的，伟说。

可姑妈已经去世了，艾琳幽幽地说，她都不知道有人在音箱里放存折，那个放存折的人，未来得及向她说，就先她去了。

这个密码跟你姑妈有关，比如，是她的生日数字组合，伟说。

艾琳抬起眼，说，极有可能吧。她再次展开了那个纸条，内心涌起一股湿漉漉的情愫。

“你肯定会恨我的，砸开了这唯一的扩音器……”在一个女子的内心，最终没有恨，她拥有的——其丰腴的内涵，远远胜过那一张存折上面的额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