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缘
——望着脚下的一片繁华,她莞尔一笑,依偎在他的怀里。原本,这江山她可坐收囊中,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毋庸置疑。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里一阵酸楚,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再也不愿拿下。
醒来,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副满是笑意的眸子,她赶忙下床行礼:“臣妹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他将她扶起,面带微笑,眼里却是无尽的失落:“并无他人,你我不必拘礼。”
她颔首:“岂敢。”他上前,有些激动地说:“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这样?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他不过只是个江湖杀手,终日为别人而活,你又何必……”
她打断他的话:“因为你我是一奶同胞的兄妹。”
听到这句话,他抓住她的双肩,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们也不是一奶同胞!你是端木晴,但我不是端木彻!这你都知道!”她手臂用力一挥,轻盈的转身,身体离开了他的手,素白的衣裙袭地旋转,长袖在空中飘起,长发轻舞,发丝缠绕双眸,那一转一顿闭月羞花。
他微愣,轻哼一声:“我忘了,曾经你也身在江湖。”说罢,走到正殿坐下。
看着他黯然神伤的背影,心有不忍,自从进宫后,自己一直把他当作唯一的亲人,可偏偏又不是。静静地坐在他的一旁,许久,她说:“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一切早已注定。”
他笑:“没事,我会等,多久都没有关系。”而后转身离开,身后的她,那冰一样的眸子里流露出片刻的不忍与无奈。
端木晴坐在镜前,她从不浓妆淡抹,也不会像其他的宫人妖娆满头,只将头发挽起,一身素裹。
忽然,她对着镜子浅笑,眼若秋水,一个白衣人出现在镜中,柳叶眉、高挑的鼻、朱唇皓齿、言若寒星、修长的身材。如不仔细的看,逢人便会把他当作一个绝世美女了。
他取走端木晴手中的木梳,撩起她的长发,安静的梳着。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他的身世,想起了他的家仇,笑意渐渐淹没。
八年前,婉贵妃(现仁慧太后)为巩固地位,在朝中结党为私,残害忠良,设下巫蛊案将皇后打入冷宫,最后逼迫致死,并将长公主端木晴赶出皇宫。当时,锦贵妃出面阻拦,忠言逆耳,遭致满门抄斩,幸有一人存活。
端木晴的神色有些黯然,这样的背景,他们会有好的结局么?她转过身看着他:“镜夜,天下无数女子为你倾倒,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这样一个在江湖人眼里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况且你的家仇与我的身世,你不介意?”
镜夜放下木梳,从后面将她还住,贴在耳边,轻声地说:“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将你我分开,哪怕是我的仇恨。”
举世滔滔,唯独只愿为她一人心甘情愿的沉溺。
斜阳几度飞红,她抬头看他,笑若沉香。她曾发誓不会再流一滴眼泪,怎知今生注定破此誓言。
是夜,剔玲珑。
端木晴坐在亭中抚琴,少顷,琴声停下,她说:“即来,又何必藏于假山之后,如果没有猜错,阁下是东朱国王。”
人影走出假山,来到亭中:“公主并未转身,何以知道是寡人?”
端木晴没有回答,只说:“这几日,国王在这里可住的习惯?”东朱国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雪衣纤影,挽发成髻,斜攒一支金步摇,冷的至极,美的至极。
见她想离开,便赶忙上前拦住:“公主日后叫我离星便可。”停顿片刻,又说:“做我的皇后可好?自从晚宴相见,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我保证,今生今世你只是我唯一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她笑,这话似曾相识,同样的身份,同样的言语,不同的感觉。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带着一股霸气。她摇头,缓步走下台阶:“我在这里,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双脚所踏之处听不出半点声响,如凌空而行,能将一般行走做到如此境界的人,轻功必定是登峰造极。
离星眯起眼,反问自己: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次日,端木晴漫步御花园,端木彻快步上前与她并肩,两人都未言语,一直走到湖边。终于,她开口:“皇兄有心事,可是为了东朱国王?”
“又被你猜中,的确如此。”他苦笑。
她说:“东朱离星此番联姻表示了与我国世代修好的诚意,如果怠慢了,我们就会多了一个劲敌,为了父皇的江山永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端木彻看了她一眼,欲语还休。
是夜,感苍凉。
回到寝宫,端木晴见宫内无人,叫来侍女询问:“今日公子可有来过?”
“来过,见您不在就问奴婢去了哪里,女婢说去了御花园。”
一声脆响回荡在空中,茶杯从手中滑落,侍女惊慌地问:“公主您怎么了?”端木晴顾不上回答,立刻跑出了大殿。
别院内,离星欲更衣就寝,顿感周身杀气弥漫,环顾四周并无他人,便吩咐侍女将门关上,可站在门口的侍女毫无反应。他走到门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两名侍女面无血色,颈处依稀可见一道剑痕,没有一丝血迹,两个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目光散落,如黑暗里窥伺的鬼眼。他踉跄的退了几步,手心满是冷汗。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只是瞬间,不见剑光,而离星的左臂已被划破。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无异于以卵击石。
黑衣人再次出现,不待他反应,剑已锋然出鞘,凌厉划出,银光血影,霍然跃起,翻身执剑,目似寒星,如骤雨狂风一般沛然而至,剑气所及之处阴森恐怖,离星招架不住,只得节节退后,跌倒在地,剑尖直逼咽喉,越来越近,只差分毫。
此时,一条白绫横空而出,将剑击偏。黑衣人眼中透着不解与愤怒,他的剑并未因有人的阻拦而停下。离星由惊慌渐渐变得镇定,看着眼前打斗的两个人,身法极快,一招一式亦无法全然看清,但那一身似雪的白衣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分明,身轻如燕,快如磐鹰,翻若游龙,翩若惊鸿。
忽然,白衣女子停手,回落在地,任凭剑锋疾驰而来,亦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闭上眼。
片刻,她睁开眼,看着黑衣人痛苦的眼神,欲言又止,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亦不知从何说起,就这样看着,双眼藏两句誓言,还未说就已改变。
良久,黑衣人手中的剑滑落,与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她心如刀绞。他转身离开,轮廓渐渐被黑暗吞噬。
六年前,师傅派端木晴下山,走到山下的林间小路,闲散的目光聚集在前方不远处的湖畔,一个人正向湖心走去,这分明是自溺!她顾不上其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人救起。本以为他会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没想到他说:“谁让你救我!多管闲事!”
突如其来的埋怨并没有让她生气,而是平静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伤,那伤口侵入骨髓,疼痛难忍,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好好的活着,为自己,也为家人。”他看着她,那一刻报仇的信念深埋进心里。
他们聊了很多,后来才知道,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着相见恨晚的感觉。几天下来,他与她游山玩水,听细雨霏霏,嗅兰香点点,看闲云淡影。
因师命在身,不能耽搁,端木晴向他辞别:“镜夜,我走后你有何打算?”
“拜师学艺,有朝一日为家人报仇雪恨。”他从腰间取出两个金铃铛递给她,“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她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总有万般不舍,只化作一抹微笑,轻吟:“保重。”
端木晴转身离开,林间依旧幽寂,慵懒的清风拂过,掠过她的脸颊,吹起她的发梢,心里默念着那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没有回头,他亦没有叫她。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她受门规的处置,况且他还有家仇未报。
三年之后,他与她相遇,眼神交汇时两颗凄美如丝的心紧紧相连。他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将你我分开,与子成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现在,泪悄悄的滑落,流到嘴角冰冷苦涩。六年前的相遇,让她那颗几近冰冷的心初次有了感动,三年后他的承诺,让她再次选择了相信,而如今,背叛的人却是自己。她立在一笼竹梢的阴影下看不清是何表情。
离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若有所思。
窗台人影独坐。
端木晴望着窗外的树树梨花,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指尖触到身前的窗棱,冰冷的感觉沁入心脾,那天已不是昨天,缘亦不是前缘,回头看向妆台上的嫁衣,红的刺眼。
东朱国王迎娶端木长公主,举国欢庆。
大婚之夜,端木晴独自坐在床边。忽而,桌上的烛影微颤,她笑,笑的那样满足,一路走来他一直都在,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她知道,都知道,却只能当作不知道。
她蓦的起身,烛影再次摇动,泪水模糊了双眼。从未想过让他原谅自己,在她看来那是一种奢求,知道入洞房的最后一刻,他还在等她,可是她的自私与专断打破了他们的誓言,这样的她没有资格让他原谅。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一位侍女走进来对她说:“娘娘,陛下说今晚要务缠身不能陪您了,让奴婢将这封信交与您。”
她接过信,打开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两年后,东朱国力日益强盛,南方诸国皆被吞并,只剩下端木一国。
端木晴拾起地上散落的花瓣,放入池中,无事东风走过,吹皱一池春水,花瓣飘向远处。
前方树下,一人正在向她招手,嘴角依旧是那迷人的弧度,一袭白衣,眼若寒星,眸子里尽是笑意。她跑上前,唤他:“镜夜。”他不语,只是浅笑,那笑容渐渐渺远,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可一切只是徒劳。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欣喜的转身,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回,此时,才愿相信刚才所见皆是幻境。
她将目光移向别处,淡淡地说:“陛下来,有何事?”
“两年之久,你从未笑过,方才那一笑想必也不是为我。你我约定的时间已到,一切我也都安排妥当,明日便启程,去你想去的地方。”
端木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两年内他从未碰过自己,还有当初的那封信,她一直怀疑这是他得到端木和自己的阴谋,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错怪他了。
次日,东朱国兵临端木城下,端木岌岌可危,退兵条件只有一个:将仁慧太后交出。
大殿之上,群臣皆至。仁慧太后站在中央,仍是凤冠霞帔,妖娆妩媚,盛气凌人,她直视坐在端木彻旁边的端木晴,少顷,她冷笑:“至终,我还是输了,不过这十几年我拥有的一切也已经足够。如今,百官都在,有件事我要说清楚,你们每天朝拜的人不是什么皇上,而是一个乞丐!八年前,我将他带进宫,易了容,以假乱真,真正的端木彻早就死了!”
她轻佻着眉看向一脸凝重的端木彻:“想必,此事公主早就知道。”
群臣议论纷纷,仁慧太后拖出无门斩首示众。
几位大臣一齐参奏:“此人既非皇室血脉,实乃大逆不道,理应处死,请公主发落。”
八年之久,一直活在他人的控制之下,从未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过一件事,这样的痛有谁能懂,端木彻欲起身离开,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目光移去,是她!
端木晴起身面向满朝文武:“皇上的德行,众位有目共睹,诸多事端皆因仁慧太后而起,有些事亦死无对证,众卿家又何必偏信妖后一人之言。”
言毕,殿内鸦雀无声。须臾,群臣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端木彻将她拦在城门外,“你真的要走?”她点点头。
“你无那里?还有你父皇的江山呢?”他仍不甘心。
“我已经将它交付与你,我相信你的能力。四海为家,答应母后的事我已经完成,相信九泉之下她也可以瞑目了。”
她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总以为两年的时光,感情终于被时间晾干,但那诚挚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下来,眼前的景象太过熟悉,杨柳堆烟,帘幕无重,还有那湖。那一年,她救了他,在这里他们告诉彼此: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泪滴在水里,荡起微波,层层叠叠。四下望去,湖对面的一所草屋吸引了她的注意,走到屋前,叩响房门,无人应答,轻轻一推,门自行打开,进屋,环顾四周,屋内摆设齐全,桌上也没有灰尘,显然有人居住。
欲转身离开,身上的那对金铃铛掉了出来,沦落在地,拾起一个另一个却不见踪影,四下寻找仍一无所获。
就在她责备自己的一时大意时,几声铃响传入耳中,转身,一个面孔进入她的视线,走到她面前,将手上的铃铛递出:“这一个掉在了门外。”
见她毫无反应,目光闪躲,便笑着说:“那晚我离开后,就告诉自己,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该拦你。”
他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这两年你瘦了,我在这住了两年,等了你两年,我相信你一定还会来这里。”
许久,她开口:“你不恨我么?”
他将她拥入怀中:“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将你我分开。怎么,你忘了?”
泪浸湿了他的衣襟,温暖蔓延。
今生此缘,只为一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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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