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人之死
导读:有人说,他是饿死的;有人说,他是累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折磨死的。活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死了,孤零零的一座坟。说他是暴毙,荒坡里埋了了事。
都说他蠢。
一头灰白的头发,蓬乱的耷在那个还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头上。他瘦得厉害,皮不包骨,焦黄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哀乐。此刻,他已静静的躺在木匣子里头,因为他死了。
他最没心计的。曾经打过许多工,却总也挣不来钱。他在上级不来的时候下死劲干活,又在领导视察的节骨眼儿上歇那么一会儿,所以他被炒了许多次,每次的原因都相同。
他是贪吃好饮之流。爱那杯中之物,向往大鱼大肉,这在乡里人眼里已是败家的苗头了。他大快朵颐,甚至没有顾忌到身旁的孩子,所以儿子都讨厌他。
他还不疼老婆。庄稼汉么!肚子里没装半滴墨水,总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于是老婆跑了,他独守空房。
都说他是该死的。这话从他丈母娘口里讲出来更有杀人的气息。那个小老太太,总在下午的某个时候对着一干人等发表演讲:“该死的、不得好死的、好吃懒做的、不知颠倒的、枉披了一张人皮的东西,穷得裤子遮不住蛋,还不一头扎进茅坑,死了也好肥块地。”别瞧着老太太没读过书,评论起女婿来却同溜弯儿一样顺顺溜溜的。
他是蠢得不知颠倒,可他勤快。岳家的和自家的地他一人包下,来回跑着两边照应。有时也发几句牢骚,这就被人记在了心里。他还孝顺,每年收获的新粮,他先预备老人的那份,手里若有了闲钱,也舍得塞给他们几个花。
现在,他死了。老婆跑了半年多,他一人种了十几亩地,还要照顾上中学的大儿子。他开始学着争气,打了万把斤的麦子、玉米和花生。他也曾望着堆积如山的小粮仓暗自憧憬,虽然饥一顿饱一顿,还在努力的维持着庄稼汉的尊严。就在他想大干特干的时候,却倒下了。
有人说,他是饿死的;有人说,他是累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折磨死的。活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死了,孤零零的一座坟。说他是暴毙,荒坡里埋了了事。
据参加葬礼的人回来讲,他的父母不曾为他掉过一滴眼泪,居然还在吃酒席的时候哈哈大笑;他十五岁的大儿子和十八岁的侄子在他身边追逐打闹,撞到了他的棺材,却不曾看他一眼。而他老婆根本没回家!
都说他蠢,他的死让许多人称心如意,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去,它就像一只蟑螂,已经活得太久太久。
小儿子如今寄养在姨妈家,会叫姨,会叫妈,会叫姥姥,单是不会叫爸。
至于大儿子,已经成了没笼头的马。
他死了,在众人的期盼中倒下。起初,还有人把他当作话柄来重复,时间久了,也就销声匿迹了。
只有我,看见他修过的大门、搭过的窝棚和砌过的井台,偶尔还会想起他。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