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呵，请你干一杯

老父亲呵，请你干一杯

冯君瑞

朔风凄厉，冷雨斜飞，冬深夜寒。正是当喝酒的日子！

几杯老酒烧热了肺腑，烧迷了双眼，听着雨打窗棂，瞥见映在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到故乡黄土高坡上今夜风一定吼得惊心苍凉、户外一定是雪冻冰封，年迈的父亲在家有酒喝吗？他也会和我一样独饮寡酒吗？为寻梦几十年漂泊在外，已是无梦的年岁、在这风阴雨冷的漫漫冬夜，若能坐在家中的土炕上陪着孤独的老父亲喝杯酒拉拉话，该多好呵？

儿时听父亲说，赶集走到商铺酒肆闻到酒香味他会陶醉，但不喜欢喝酒也就从不买酒喝，当时我以为这是一种特殊偏好；长大些了知道这是父亲无奈的自嘲时，心中便常泛着酸楚，就想着以后一定要让父亲能有酒喝。

当年爷爷过世后，奶奶年迈，我们姊妹几个都幼小，母亲又体弱多病，为在生产队多挣点工分，父亲晚间铡草喂牛白天下地，一个人干差不多两个人的活，从早到晚好象从没有歇息的时候。他常会为忙活不过来急得直跺脚，但就是牙咬碎了也咽下肚继续默默做事从不求人。我常常想，那时候父亲在劳累疲惫后要是能有杯酒喝消消乏，那怕喝醉了借酒发泄发泄心中的苦闷压抑，该多好呵？

那些年到了冬天，家里主要靠卖了柿子做渡冬过年及开春后的基本开销。为能多卖几个钱，村人常要把柿子挑到邻省甘肃一个叫邵寨的集镇上去卖。挑一百多斤柿子走四十多里地，半夜就得动身。赶集前一天母亲就要在大锅里用草木灰水对柿子做脱涩浆泡，为保持水温夜里还要几次起来烧火，听到鸡叫后把柿子捞出来擦干净装好筐，父亲挑着担子踏着寒霜就动身了。邵寨地处空旷塬上的沟壑边，周围无遮无掩风特别大，赶路汗湿了衣鞋，蹲在街头叫卖柿子手脚就被冻得针扎般疼痛。父亲走后，我们会整天惦记着集市上人多吗？柿子好卖吗？夕阳下暮色里站在窑洞门前望着山间蜿蜒入云的小路，多么期盼父亲的身影能早些在天边出现呵！有时等得太晚了在怅然忐忑中睡去，第二天早上看到枕头边父亲带回来的作业本水果糖时，糖还没有吃心早就甜透了。我常常想，那时侯父亲穿着汗湿的衣鞋在街头寒风中瑟缩时，要是能买点酒驱驱寒多好呵？半夜出门、半夜才回来，在山路上旷野间行走，要是有壶酒喝壮壮胆，该有多好呵？

父亲英年时喜欢酒，也该喝酒，但为了我们他没有舍得喝。改革开放国强民富了，创建和谐盛世老百姓都有酒喝了，可父亲已老了，已不能开怀畅饮了。平时儿女们都不常在身边，前几年母亲过了世，本就寡言少语的父亲连和人说说话的机会也很少了，腰脊椎肩盘突出造成有时行走困难，使自立倔强了一辈子的父亲更感落寞，村上的老弟兄们能来家一起就着两盅酒听听秦腔，便成了他生活中很大的乐趣。

父亲是个极普通的农民，时代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年少时浮躁觉得父亲的一生太平凡，品味了岁月雨打风吹的五味后，回头审视曾换得和标志了进步成长的代沟，我越来越多地理解了父亲和他们那一代人，也深知了在压力下忍耐坚韧做有担当的本色男人是多么的不易。真想能有机会常陪父亲喝杯酒一浇胸中的块垒，今夜，遥隔两千里在川西的涪江之畔，我高高举起斟满几十年人生感受的酒杯，老父亲呵，请你干一杯！

（写于2007年12月）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