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边淌过一条河(3)
[导读]那是初秋的时刻,树木还没有失去绿意的盎然,层层叠叠的叶子筛动着夕阳浓浓的红晕,撒落在小河的水面上。小河,托着那团红,轻轻的摇动着,渐渐的,渐渐的,那团红,就在水面上融化开来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以前的宁静。时不时的,我又会溜到姑奶奶的家里去窜门。姑奶奶也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地变戏法般的从那些坛坛罐罐里,掏出桃酥或者糖果塞塞我的牙缝。
姑奶奶依旧喜欢去河边洗菜洗衣,或者洗洗脚,但是我已经不跟着去了,因为我已经大了,可以独自去河边了。不过两家人的走动还是很频繁的,一起去看戏,一起去地里劳动,一起去桥上乘凉,甚至当姑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把两家的餐桌合为一张。餐桌上,奶奶和姑奶奶东家长李家短的总有说不完的话。我对她们的谈话通常不感兴趣,但是有一次却让我全身的神经都跳动了起来。姑奶奶说他们家要砌房子了。砌房子是乡下人的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我知道。“好啊,好啊,我可以去抢馒头喽!或者还可以去做小工,挣钱!”奶奶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已经抢先搭上话了。“小孩别乱插话!”奶奶瞪了我一眼,姑奶奶却哈哈大笑起来,“抢馒头可以,做小工你行吗?”我吐了吐舌头,迫不及待的要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中。
姑奶奶说,孩子大了,该到结婚的年龄了,女儿好办,找个好人家,准备点嫁妆就可以了。可是儿子就不行了,至少得有新房啊,现在谁家的姑娘不挑啊!的确,那个时候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时候,也正是经济复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孩子间还有这样的一个顺口溜,“七架梁,带走廊,电视机,靠三洋。”“七架梁,带走廊”是对房子的基本要求,“电视机,靠三洋”就是对家电的基本要求了,这个要求也就是当时每户人家积极靠近的标准,普通人及尚且如此,更别说要结婚的人家了。看来姑奶奶家,真的是喜事连连了。我兴奋得都忘记吃饭了。
“那房基都批了吗?”奶奶问。房基?我奇怪的看了奶奶一眼,“姑奶奶家就在隔壁,要批什么房基啊?”奶奶一定是老糊涂了,我想。“小孩子不懂,别乱插话!”“谁说我不懂的?!”我不服气的说,“国家有规定,在原来的地方砌房子是不要批准的,除非要一个新地址。”我挑衅一样的又瞥了奶奶一眼,继续说,“姑奶奶家有老屋子,又不搬走,当然不要批准了!姑奶奶你说对不对!”“对,对,对,看来上学的孩子就是懂得多!”姑奶奶乐呵呵的夸赞我。我的心里甜滋滋的。“可是姑奶奶家要搬走了。”什么?这是真的吗?我惊愕得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可是这话是一字一句的从姑奶奶嘴里说出来的,我不能不相信。“那为什么啊?”我的心情几乎颓废到了极点,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需要姑奶奶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她要离开这里的可以让我信服的理由,她舍得吗?舍得离开这里吗?我觉得我的心里酸酸的。姑奶奶她们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我不想作声了,一个人吧嗒吧嗒的扒着白米饭。
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姑奶奶家也不想离开的,毕竟是住了很多年的老地方,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可是没有办法,她旁边的河是活水河通长江,雨季的时候要排水,蓄水,甚至还有农田的灌溉,政府说那河只有往外扩没有往里收的可能。而姑奶奶家现在的打算和需要是三间房,可她原先的地方就只有两间。如果现在真的如政府所说,还得和小河保持一定的距离,砌两间房已经成问题,就别说三间了。而三间房,是现在结婚最基本的要求了。
虽然心里舍不得姑奶奶家搬走,但是知道了现实情况,也只得接受。何况姑奶奶说,等她砌好了新房,我还可以一样的去玩。说不定还得请我一起参谋他们家门帘的材质,是用布帘,竹帘,还是珠帘。另外还可能要帮他们一起看看电视机最佳的摆放位置。当然还要顺便提议一下新房前后哪里种花,那里种树,哪里种菜,种什么花,种什么树,种什么菜。这些都是让人想想都觉得美的事情。于是很快,因为舍不得姑奶奶家离开的沮丧,转成了一种对新房的期待,描绘和想象。
只是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政府到底给姑奶奶家批了哪里的地方。我不希望政府把姑奶奶安置得很远很远,比如那田野的尽头,那就成了一支孤孤单单的在天边摇晃的风筝了。姑奶奶说,不会的,不会的。可是看看附近,村子里除了有两三户人家在一个池塘的两侧相望,没有连起来以外,其他的人家都是一排一排,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总不会让姑奶奶家砌在池塘上吧?我对自己摇摇头,水上怎么可以砌房子,真是糊涂了!可是没想到,姑奶奶却真的高诉我,他们家的新房地址,就是那座池塘上。我惊愕的合不上嘴巴,这,这怎么可能啊?“姑奶奶,你们家要造吊脚楼吗?”“什么吊脚楼啊?”姑奶奶也被我的问题弄得有点迷糊。“就是那种有几只脚伸在水里的,用木头或者竹子做的楼房啊!”我在书上看过,在一些山多水多的少数民族,她们为了防备猛兽的袭击,而专门设计了一种用几只脚撑起整座屋子的重量,让主屋悬在空中的建筑,就有点像空中楼阁的味道。在我看来,也真的只有这种建筑,才可以适应现在的地理状况。
好不容易,姑奶奶才明白了我所描绘的吊脚楼的情况。姑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鼻子挤到了一起,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被姑奶奶笑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了下来,姑奶奶说,造什么吊脚楼,活这么大了,还是头一遭听说。说不定,咱家要求造了,那些师傅还不知道打哪里下手呢。说着,又开始笑了起来。“咱们就老老实实地砌个七架梁!”“可是”,我刚想问,那边已经有人在喊姑奶奶了。看着姑奶奶离去的背影,我真的不明白姑奶奶家的七架梁,要怎样在这池塘上砌起来。
其实这个池塘也真的不算小,她大约有十来户人家的屋子那么长,是椭圆形的,不过在池塘的一端又呈90度转弯,向前方延伸了几十米,形成了一段相对狭小一点的水道,村里人说,那样子活像钥匙的弯道,所以又叫钥匙弯。而姑奶奶家的房址就在钥匙弯上。
带着一团疑问,日子继续在进行着。有一天放学回家,看见许许多多的人都往我家后面的那段大堤走去,正想问问奶奶发生什么事情了,姑奶奶刚好经过门前。奶奶叫她来坐坐,她说不了,她得去大堤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说不定会派上用场呢。奶奶说,那也是,早点弄完,你们也可以开工了。奶奶和姑奶奶的对话,让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我说,“奶奶,大堤和姑奶奶家开工有什么关系啊?”“大堤上的树伐完了,姑奶奶家就可以去大堤挖土填河了,河填好了,姑奶奶家就可以动工砌房子了。”奶奶手中的筛子,依旧在抖动着。我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跑到屋子旁边一看,果真有许多已修剪好的树木,被拖拉机或者独轮车运了出来。我向大大堤奔了过去......
那是初秋的时刻,树木还没有失去绿意的盎然,层层叠叠的叶子筛动着夕阳浓浓的红晕,撒落在小河的水面上。小河,托着那团红,轻轻的摇动着,渐渐的,渐渐的,那团红,就在水面上融化开来了。堤上的小树林不见了,光秃秃的河堤矗立在小河边,就像经历了梦一场。是啊,梦,就像梦一样,这段长长的,高高的,从小河一诞生就存在的大堤,将要被姑奶奶移到池塘里,然后再在上面造出一个房子来。我觉得就像是梦一样。